当年高考结束后的那天下午,我把书柜里的“王后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一股脑扒拉下去,庄重地摆上《红楼梦》、《百年孤独》、《呼啸山庄》……一番折腾后,我望着焕然一新的书柜和铺满教辅书的一地狼藉,有一种实施报复后的快感。
别了,数理化。别了,所有做过的没做过的破题。我生下来可不是为了考试的,我对自己说。
有些人是,他们在教育体制里如鱼得水,令人羡慕。但我不行,我呆得憋屈,像被塞进闷罐里,出不去也看不见光。但我也幸运地感到了,有种什么独特的东西在我内心深处,等待着照亮我。
那似乎是对文学的热情。
我还记得人生第一次被文学震撼时的感觉。那时大概八九岁的光景,我随意翻看着《儿童文学》,读到一个女主暗恋男主,男主得癌症要死了的故事时,心中郁结起一股浓浓的忧伤。现在看来狗血十足的情节却的确打动了当时的我。
我合上书、抬起头,两眼放空,鼻子微酸。周遭的一切都向远退去,唯有女主角的眼泪在我眼前晶莹地闪着。我没有被老师或父母批评,没有丢失心爱的玩具,此时没有任何真实的悲伤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而我却因为一个不存在的故事而难过。
那是我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文学模糊了真与假,引诱着我抛开背后的现实,独自走进情感的密林深处。如今想来,那是我文学路上的起点。那一天,文学这只精灵第一次在我头上施了魔法,从那以后我不得不追随着它的光芒,否则我将在漆黑的森林里迷茫,不知所向。
我在三年级时开通了新浪博客,一日兴起在上面写了两段科幻小说。爸妈第一反应:不是你写的吧,逗我呢吧。
这反应倒令我高兴,好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天赋。但这微弱的欣喜难以消解根深蒂固的自卑,股子里我还是不相信自己能有什么文学天赋,然而一种热爱已经悄然发芽了。
可说来惭愧,之后多次志在必得的提笔,最终却极少换来真正完成的作品。
仅有的两部完结的小说都是在初中完成的,属于校园侦探小说,大致情节都是:一个学习不好、存在感极低的男主在学校侦破了一起杀人案件,故事体现了他的正直与聪慧,结局的他赢得了老师同学们的尊重与赞扬。
关于初中的记忆如今大多已经模糊了。三年之中,我最强烈的记忆是来自化学老师的。
那天我被罚站,她指着我的鼻子在班里大喊:以后都离他远点,近墨者黑。
这个场景几乎也是我初中三年的缩影。如今想来,初中是我写作欲最强烈的一段时间,似乎和此类经历有直接关系。孤独带给了我强烈的诉说欲望。很遗憾,现实中的我初中三年也没能找到一宗杀人案件来侦破。还好文学从不会抛弃我。
于是我便期待有朝一日,文学能成为我区别于他人的标签,成为我的盔甲,抵御自卑的侵袭。于是我把它当作救命稻草一般握住不放。
然而上了高中之后,课余时间变得越来越少,写作已成奢侈。旁人的刻苦我看在眼里,更加深了我的负罪感。写作的欲望百爪挠心般煎熬着我。高三时候,我家的书桌低下常会出现一两本书,趁父母不在时我便掏出来,饮鸩止渴般地看两页。
但我的作家梦还从未与人提起过——对于习惯了自我贬低的自己来说,“梦想”这个词太难以启齿了。况且,我在学校的作文水平并不突出,60分满分的作文我总在45分上下徘徊,丝毫没有天赋异禀的迹象,甚至谈不上孺子可教。这个时候说出自己的作家梦,即便对方只是微笑,我都会觉得ta的心里是在嘲讽。所以不如缄口不言。
高考过后,我突然变得十分自由。聚会并不是我的嗜好,游戏我也很不擅长,于是我从图书大厦买回两大袋书,整日端坐书桌前,学习激情比高三还甚,好像是这些书许诺了我的前程,而非高考。高考结束后我就变成了一个书痴,就好像我的人生目的和意义全在书里。我认识了许许多多的作家,了解了他们的人生,感受了他们的痛苦,也渴望拥有他们的才华。
然而我深知阅读不能代替实践,于是我开始了新的创作阶段,却发现在一个轻松自由的环境中,想要找寻曾经压抑环境下的灵感已经很困难了。如今,我试着重拾起小学对故事的迷恋,初中时对表达的诉求……
蒋方舟讲过一个故事:阿拉斯加犬在没有任何参考物的雪原上奔驰,看似是直线,但总会往一个方向微微偏移,时过境迁,它的方向可能已发生了180度的变化,自己却浑然不觉。这个恐怖的故事可能会发生在我们每个人身上,我们会渐渐变成原本自己厌恶的人,却毫不自觉。
我在想,文学于我到底意味着什么?如今看来,或许不再是如“救命稻草”般消极了。于是我希望,文学能成为我在那茫茫雪原上的一个可参考的坐标,让我依稀辨得方向。
我至今也不认为自己在写作领域有什么天赋,如果非说有,那么对其的热爱可能是比天赋更重要的“天赐的礼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