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到已快两个月,简单一算,如果加上这次,60多天的时间里,竟有48天在海上度过。
抛开新人菜鸟的忙慌,在基本熟悉了周遭环境之后,海上的蜗居生活突然温馨起来。听惯了始终轰鸣振动的机器,闻惯了混着机油味儿的菜香,晕船什么的早已不是问题,我也能在浪最高、船最晃的时候,揣着馒头和班长们一起在餐厅分抢味重油厚的炖大肠了。
没错,就是那个油腻味重的猪大肠。
在海上,用水高度淡化,不消一个星期,嘴里容易没味儿,这时候,有一碗酸菜炖大肠配米饭,拿多少钱都不换。要还嫌口淡,就再往里加一勺老干妈。
我见过班长往碗里加芥末——酸菜大肠老干妈加芥末!那透着奢华的气味,隔着两张桌子就能把人掀一个跟头。
再后来,餐厅的路子狂野起来,发的肉夹馍里也出现了芥末,没有防备大咬一口,顿时感觉两根尖刺从口腔顺着呼吸道直插大脑,迂回一圈,又已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沿着鼻孔冲出来,脸上的各种通道连同所有毛孔都扩张开来,整个人都通透了,可是喉咙里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纵然嘴里的味蕾再怎么干涸,来这么一个特制肉夹馍,足以让人猝不及防,涕泗横流。
一次,看见一个年轻的班长端着碗满脸涕泪冲出餐厅,恨恨地把一个咬了一大口的肉夹馍怒撕成几片,用力从舷侧扔向大海,全程高效、迅速、无声——从脸上抽搐的表情来看,应该也是发不出声了。
一只跟在船后的海鸥闻见肉味,迅速俯冲而下,在肉夹馍入水之前准确地接住并吞了下去。
海鸥凶猛嗜肉,近岸航行时,每到饭点前后,船后总是跟着一群海鸥,等着瞄准我们倾泻的剩菜展开争夺。今天这一只想来也不例外,可无奈中了头彩。
只见那只吞下芥末的海鸥,刚刚从海面飞起还没几米,就挣扎着从空中一头栽进海里,在水里痛苦地扑腾。
估摸着海鸥要是会说话,这会儿应该在对着我们破口大骂。
这么吃看似有些自虐,其实多少还是有道理的,口淡会把人的胃口降到最低,直到夜深人静胃里返酸才把食欲唤醒,不但磨人还伤身。
而十足的辣味就像是开启消化酶的钥匙,有了胃口才能好好吃饭,好好消化,从而在海上好好生活。
退一万步讲,无论再怎么抵触这种变态的口味,等到了海上时间一长,辣味几乎成为一种信仰,到了饭点,满餐厅都是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吃货们。
除了辣,足够的鲜味也能激起味蕾无限的动力,而这样的味道,在茫茫大海是最不缺的,前提是要有好的海钓技术。
海上能人多。在没有任务的抛锚的傍晚或者夜里,口舌寂寞的高手们便开始蠢蠢欲动。
由于大海是天然的角斗场,每一条能够生长成熟的鱼都是海里的野兽,区别于河鱼的呆萌单纯,海鱼普遍狡猾迅猛、充满力量。因此,不同于江河湖泊的悠然垂钓,海钓是一项充满挑战和野性的运动,从鱼咬钩到提线出水,再到进桶封盖,每一步都是人与大海的较量。哪怕只是等待上钩的静默,也更像是发动捕猎前的虎视眈眈。
准备一杆近三米长的钓杆,挂上特制的鱼线和铁钩子,还有各种生肉混合的肉糜,专钓牙尖嘴利的食肉鱼。提着探照灯,揣着捣好的肉饵,一场为海鱼们专设的鸿门宴就此开席。
经验丰富的老班长提着探照灯四下查看,时不时敲击船壳,再俯耳细听,最后选定位置,扔下一把一把的肉糜,吸引海鱼前来赴宴,这叫“招鱼”——钓河鱼多用面团、年糕作饵,奢侈一点的用蚯蚓和蚂蚱剁碎,再和上生鸡蛋做成糊糊。
对于这般散发着乡绅土豪风格的套餐,海鱼是不感冒的,要想吸引大鱼,还得用猪牛羊肉剁烂伺候。
招鱼大概半小时,如果顺利,海面会有明显的动静,老班长理好鱼线,挂好鱼钩鱼饵,提着鱼竿凝神提气,半晌,他找准方向将鱼钩直直地甩了出去,鱼线飞速伸展,线轮发出欢快的转声,静谧的海面上,一道亮光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老班长稳线、收轮、固定鱼竿,一气呵成。随后点起一根烟,静静站在杆旁,海水一沉一浮,烟头一明一灭,配着海上月光,老班长的轮廓鲜明,画风凌厉,活脱脱一个世外高人的模样。
大海广阔神秘,海钓往往有很多意外收获。海鱼品种繁多,长得也千奇百怪,叫不出学名,却难不倒充满创造力的班长们: 嘴大狰狞的就叫李逵,银闪背窄的就叫刀片,黝黑扁平的就叫抹布,钓的最多的是一种脸长体圆的鱼,光看面部有点像一张哭丧的马脸,据说当年有人提议取名叫李咏,后来觉得不太好,还是改了叫马棍儿。
当然,无论叫什么,都不影响它成为食物的宿命。只要医生检查后说没问题,该送厨房送厨房,大鱼红烧,小鱼油炸,扁的就炖汤。海鱼刺儿少肉厚,炖好的鱼肉是一片一片的,用筷子轻轻一夹就自成形状,鱼汤乳白如奶,鲜香味美,总能激发出大伙无限的饕餮动力。
《舌尖》里有一句,说中国人无论走多远,味道始终是根植在他们心灵深处的情怀,进而激发出无限的创造力。
在海上,我算是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抛开创造力不谈,没有味道,海上生活又会少掉多少乐趣?
海上多寡淡,且吃且珍惜。
也不知道,海鸥能不能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