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玉观音

        张嫂站在村东头的路口上远远的遥望着,左顾右盼,渴慕那脖子上戴着玉观音亮子,和孩子他爹如期归来......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把张嫂从沉思中惊醒,又是新的一年既将到来。张嫂的丈夫在小年前用手机来过电话,说儿子小亮的事情有些眉目,自己也要在大年三十赶回来。张嫂眼珠子都盼穿,直到暮色四合还是没有等到一个影花子,只好垂头丧气回到家里,中午弄好一桌子的饭菜一直搁在那里,张嫂看着墙壁上形影相吊的那个阴暗的自己,提不动筷子,双眼仍然盯着门外,能盼望着熟悉的身影立刻呈现在自已眼前,几颗豆大的泪珠子夺眶而出……。

        原来在四年前的“五.一”期间,接到儿子小亮打来的最后一个电话,当时张叔因心脏动手术,急需五千块钱,仿佛天外飞鸿,惊瞥一现。电话中说他要不了两天,父亲的手术费就寄来,准备跳槽到另一个单位去打工,正在联系之中。尔后,再也没联系上了。钱也没有邮寄回来。儿子的往事一幕幕的呈现在张嫂地眼前……

        早五年前,张嫂的儿子小亮从学校毕业后,张嫂害怕儿子不谙世事深浅,特地把陪嫁的一个玉观音用红丝线套上,慈母手中玉,临行细细挂,意恐迟迟归。小亮脖子上就系着母亲心爱的玉观音,开始了在外地打工,并经常与家里联系着,在电话中与父母聊聊天,告诉在外打工的一些情况,一切都很好,要父母不要时刻牵挂他。刚开始小亮也时不时地往家里寄钱,村子里得人个个都羡慕张嫂夫妇俩,夸她们是前世修来的好福份。

        张嫂和理发匠张叔,都是接近三十才结婚,前面两个小孩都没有保住,因而在怀小亮时,张嫂特别注意,干什么事总是小心翼翼地。在小亮出生后,夫妇俩视为掌上明珠,满月时张嫂本想把陪嫁的玉观音给儿子戴上,以祈平安。张叔嫌那东西珍贵,怕小孩弄丢,阻止了。夫妇对小亮特别的宠爱,在小亮上学后,家里的事情从不要小亮干,叫他一心念好书。可小亮从小就非常懂事,一定要做力所能及的一些事,放学后他就去放牛,以减轻父母的劳动强度。小亮从也不娇生惯养自已,也从末因为帮家里干农活事而放松自己的学习。每次考试总是全校前三名。进入中学后,小亮也仍然帮家里干农活,莳田、收割样样都干,晚上自己温习功课,从不叫辛苦。一次放署假回家,正是农忙双抡季节,小亮在自家农田割完稻谷又去踩打谷机打稻谷,累得汗流浃背,顿时小亮脸色发白,两眼发晕,倒在田里,这可吓坏了张嫂夫妇俩,立即喊村里人把小亮送到乡卫生院,经医院医生检查,原来是劳累过度,脱水引起中暑。可小亮在卫生院打完吊针后,第二天任凭父母怎样劝助,又下农田干活。在上大学的日子里,小亮就利用假期的时间去勤工俭学,挣好下学期的学费,从没要父母担心学费问题。张嫂夫妇俩看到小亮从小到大能这么懂事,心里也是乐滋滋地。

        谁知晃眼又是一年的时间了,仍不知儿子的去向,夫妇俩心惊肉跳,过着忐忑不安的日子。在中断联系的次年,夫妇俩就往某市去找寻过,几经周折和打听,终于找到了儿子打工的单位,到人事部门去问,说:“小亮早在半年前就离开了单位,不知到什么地方打工去了,还有一个月的工资没有领。”夫妇俩只好扫兴而归。心想:大概儿子还没有找着打工的单位,没有落脚点,不好与家里联系。夫妇俩自我安慰着。时间一天天地流过,可音讯一天天没有,夫妇俩有点坐立不安了。于是两人商定,一是给镇上派出所报案;二是给当地媒体和小亮原来打工地方的媒体登出寻人广告。可一个月后仍无任何消息。急得张嫂夫妇俩不知如何是好。一天下午,镇上派出所来电话对张嫂说:“在沿海的一个小滩上,发现一具无名尸体,像貌与特征跟你们所说的有点相似,请你们过去与当地公安机关联系,认证一下。”张嫂听后犹如五雷轰顶,双手发抖。但张嫂硬是强挺住着,握紧手上的电话,向派出所问清出事的地方、联系的电话号码。才把电话挂上。晚上张嫂整整哭了一夜,两人连晚饭都没有吃一口,张嫂的眼睛哭得红肿象一对灯笼。第二天清早,夫妇俩急忙赶到火车站前往沿海的所在地,下车后又风尘仆仆地赶往当地公安部门,听了她们的来意后,所长叫一个民警带她们夫妇俩去傧仪馆认领尸体。结果,夫妇俩一看不是他们家小亮。使夫妇俩虚惊了一场。张叔终于按捺不住了,坐等总不是办法,于是给张嫂好说歹说,在一个草长莺飞的三月,自个带着理发家什出门了,以艺养找,穿行在南方各个城市与乡村,只是隔三叉五向张嫂打一个报平安的电话。嘴是江湖脚是路,张叔的耳朵像天线一样收集儿子小亮的讯息,在乡村,在城市的天桥下,为别人贱价理发的间隙,总是把贴身保存完好的小亮的照片拿出来,充满期待给顾客和过往的行人看,特别是别人说曾经见过或者好象见过,张叔的眼里又升起了启明星,等看客摇摇头拿捏不定时,张叔的瞬间积聚的希望又迅速破灭,眼睛里的炯光随即暗淡下去。遇上下一个剃头的人,准会走神,锋利的剃刀会给陌生的省钱的顾客挂彩,惹火了,甚至要甩了张叔的家什。张叔的背沉着,只好点头哈腰给得罪的顾客陪不是,甚至倒给钱。还要看人家的脸色,张叔只好打掉牙子往肚里吞。

        寻子之路走得异常艰辛而渺茫无头绪。张嫂在电话里总是招呼张叔,手机要充足电,要缴足费,这是起码的动力,好比牛吃草喝水一样,要撑不要饿,否则我的心里更没底,日头永远爬不到杆子尖子晒不到我俩的背。张叔也短促的交代张嫂屋里的座机要畅通,若一听到“你的电话已欠费”我的心里就抽搐,拧麻花,蛮不是滋味的。寻找到小亮是这个家的压倒一切的大事。小亮就是他们黑夜里的灯,冷风中的袄子。一天,熟悉小亮的一个同学从县城赶老远地跑来告诉张嫂说,你家亮子听说犯事了,县城到处贴有缉拿小亮的通辑令广告。若是回来了,赶紧去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张嫂马上把这一消息告诉千里之外的张叔,叫他马上赶赴那个发案的所在县城,把事情落实清楚,是块石头落地总比悬在胸口要好。张叔“恩”了一声,就挂了,刚架势的理发该偃旗息鼓,可是顾客只剪了半边头,张叔想收拾家什离开,那个剃头的拽住张叔不放,非缠着他把理发进行到底。张叔摸出十块钱,摔给那个阴阳头,吼:我倒找你的钱,可以吧!拎起理发家什疾风般朝车站奔去。那个阴阳头尖骂着:癫子,发神经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一头雾水,不知怎么回事。

        张叔乘车径直来到那个偏远的小县城,丰城。已经是小年前两天了。整个县城笼罩在年味当中。张叔进县城一下车,看见大街小巷都张贴着白花花的通缉令,张小亮,电击一般,把张叔怔住了,脑袋嗡的一片空白,胸口有些发闷,动手术没有两年的心脏又犯上作乱了,险些栽倒。通缉令上一清二楚:张小亮,男,二十开外,原供职于本县废旧回收公司,因索讨工资绑架人质,在逃。张叔镇定了自己的情绪,他心里总在想,小亮案发绝对没有走多远,说不定还在丰县,从小就不惹是生非,胆子小连杀鸡手都发抖,何解又弄出了咯大的案子?细细掐指一算,小亮犯案就是自己心脏动手术的时间。莫非是小亮为了我的医药费,做出了这种傻事。张叔喃喃自语地说:“都怪我…都怪我……得找到他”。

        张叔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小亮面对全城严严实实的围搜,肯定是藏在某个地方,束手无策。张叔坚定地选择了留守,越巷穿街,一双眼睛恨不得是火眼金睛,能看上十万八千里。他把理发的家什藏在一座高楼的隔热层上,又极目这个滋生繁华和罪恶的小城,真得希望一个熟悉的黑点出现在某个视野的楼顶之上。

        张叔铁青着脸,脚步匆匆出入在偏僻的城市的每个角落里,还不厌其烦地把小亮的照片呈现给路人看,问见着这个人没有。路人因为大多见过通缉令,只是上面没有照片而以,个个都是探头探脑地过目张叔的照片,还把张叔当成便衣警察呢,恭敬的回答,没有半点侧目。都说没见过。

        张叔看见游荡城市捡垃圾的,焦急中顿生智慧,他们阅人无数,行走路线广,说不定就瞅见了,瞎猫撞死耗子也有可能。张叔由于大街小巷到处奔跑,满头乱发,脸上的油垢也起堆了,过度的着急和劳碌奔波,也面目全非了。问了好多的捡垃圾的,总是缄默不语,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张叔就越发奇怪了,感觉捡垃圾的好象对他刻意回避什么,抑或隐瞒着什么秘密。

        张叔第二天就也拿着个破旧的蛇皮袋子,故意用污水浸湿身上的衣服,弄出一身异味,一边低头捡拾垃圾,一边跟踪原来对自己保持戒心的捡垃圾的那伙人。贴身的小亮的照片也收藏起来,不象以往招摇示众。一路跟踪,时至中午,稍不留神,那伙捡垃圾的一下子不晓得从哪里搞来白色方便盒的饭菜,用塑料袋兜着,交给其中一个,风风火火地往郊外一座倾倒垃圾的荒野山赶,边走边向后晃看,神色紧张。张叔机警的跟着,急速中忽闪着身子,生怕被前面那个送饭的发现。只好强忍着痛,慢步地继续跟着,一眨眼那个人就突然不见了,张叔只好找一个能隐蔽的地方蹲下来进行守侯,忽然发现那一个人从一个山洞里走了出来,并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没人,迅速将毛草遮盖了一下山洞,飞跑的离开。待看不见那个人的人影后,张叔小心地接近了山洞,透过依稀的毛草空隙,只见山洞中的人在狼吞虎咽的吃着饭,赫然悬着的玉如意在晃动,脖子上的金链条格外刺眼。但看不清脸庞,张叔断定这肯定是小亮,刚想喊着儿子的乳名:亮子!可声音怎么也发不出来,喉咙咽硬着。张叔马上镇神,心想:若我这么一喊,亮子肯定会跑走,又不知藏到哪里去,一辈子会过着躲躲闪闪的日子,不如叫公安人员来抓捕他归案,以后在牢子里还有一个安身的地方,我们也能见见面。

        张叔主意一定,马上返回往县公安局赶去。张叔见到值班民警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民警同志...我来……报…报……案…案。”民警一听来报案,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要张叔慢慢地说,并递上一杯茶给张叔,润润喉咙。张叔呷了一口茶水后,对民警说:“你们通辑的张小亮就是我的儿子,今天…我发现了…他藏在什么地方,我…我带……你们去抓…他,请你们给予宽大处理。”民警听后,立即通知刑警大队干警集合,跟随张叔去围包哪山洞。在一枪不发的情况下,刑警干警就制服了躲在山洞中的人,而且还搜出了“五四”手枪一把,子弹二十发,押出山洞一看原来不是亮子。民警要张叔随他们的车回局作笔录。作完笔录后,张叔将寻找小亮的前后过程告诉了他们,并将通讯地址和家庭电话及手机留了下来。民警答应一有消息就告诉他们。张叔好像一身松轻走出了公安局,因为这个“张小亮”毕竟不是自已的儿子。

        经审讯,就是通缉绑架的人质犯。刑警还在他身上搜出多个身份证证件,其中就有张小亮。根据张叔反映的情况和身上佩戴的玉观音,刑警引起了高度的注意,通过连续审讯和政策功心,终于在刑警面前托盘而说,他的真名不是张小亮,而叫吴军。早几年前吴军在A城因赌博输光了钱,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挺而走险走上了拦路抢劫这条路。第一次作案的对象就是张小亮,小亮准备把借的和自己储蓄下来的钱,一共一万五千元到邮局给家里寄去,用于父亲治病。谁知在人员稀少的地段被吴军拦劫,将小亮打晕在地,准备搜身,但怕人员看到,于是赶紧把小亮背到一个烂尾楼中。小亮这时发出了呻吟声,吴军看到小亮己醒来,干脆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捡起一块砖头朝小亮头上砸去,正好砸在太阳穴上,使小亮还没有反抗就撒手而去。吴军把小亮身上的钱和有效证件及玉观音等值钱东西一劫而空,然后把小亮就地埋了,并将残缺的砖块堆在上面。随后又跑到债主家中,见只有债主一人,又起歹心,在与债主交谈中趁债主毫无防范的情况下,用匕首击中债主的心脏,迅速翻箱倒柜,将债主家中的钱一抢而空,并拿走一把“五四”手枪和二十发子弹。火速离开了A城。原来吴军看小亮相貌与自己相似,就把小亮的身份证拿出来用,一直到发事前。A城这两起人命案到现在都挂牌列入省公安厅的督办案。没想到异省的重案就在小县城破了。

        再说张叔寻找儿子也没抱什么大的希望,又近年关,正准备搭车回家。这时,张叔的手机响了起来,只听见里面说,“喂…你是老张吗?”张叔立即答道:“我是。”对方又说:“我是丰县公安局王付局长,感谢你对公安工作的支持,另你的儿子也有……”没等对方说完,张叔抢着说:“我的儿子有消息了。”“是的,请你到我们局里来一趟。”张叔一听有了儿子的消息,兴奋不已,立即拨通了家里电话。“孩子她娘,我们亮子有消息了”“什么……孩子有什么…”“孩子有…消…息…了”张叔在这头大声呼喊着,接着又说“哪个通辑的张小亮是和亮子同名同姓,他是个罪犯,己被公安局抓起来了,好了,刚才他们王付局长要我去一下,呆会我把详细消息告诉你。”张叔风驰电掣般的赶到公安局,见到了王付局长。首先,王付局长对这次侦破工作向张叔表示了感谢,并宣读了局党委决定:授予张峰(张叔)同志优秀公民荣誉称号,奖励5000块钱。张叔手有些颤抖,接过荣誉证书和奖金,头发窘。王付局长把该案的前前后后,告诉了张叔,并递上一块红丝线圈着的玉观音。张叔悲从中来,嚼紧牙齿呜咽的哭声在喉咙里打滚,手中捏着的灼人的玉如意似乎要嵌入掌心,几欲碎裂!

         那五千块钱张叔捐给了公安局见义勇为基金会,归心似箭,在新年敲响的钟声里,带给张嫂的只有一纸证书,和在消瘦稀疏的电灯下,眩目的光格外锋利,分割着悬在红丝线上晃眼的玉观音,一种难以名状的碎裂的声音,穿透张嫂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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