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安报名了暑假的三下乡活动。
“我想去真正的农村看看。”甄安对着父母说。
面试的时候,甄安才发现贾楠也报名了。
贾楠并没有看甄安,她一直低着头,走进面试的教室时便抬起头面对面试官露出笑容,走出面试的教室后便重又低着头一个人慢慢地走远。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年二十九那天。
那天她才回家,几个亲戚来了,坐了一圈唠嗑。说着说着说到二胎的事情,她的母亲骄傲地说:“看吧,不生白不生,就是能把当时罚的钱和老贾的位子还回来就好了。”
“可不是,既然都是可以生的,当初还折腾个什么劲儿,白瞎了你们老贾这么多年。”
亲戚走了以后,她依旧木木地坐在角落。母亲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和父亲唠着嗑:“你看这俩小赔钱货,要是忍个十年八年的再生,你这些年不知道多风光呢。”
“是啊,要是再晚点儿,哪里还用她给我考个党员回来,现在也考不回来。”父亲狠狠吸了一口烟。
她似乎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是她,都是因为她,才造成这样的局面。可是,是她的错吗?真的是她的错吗?她错在哪里?不该出生?
“自己选择的超生,就应该承担超生的后果。敢做不敢当,我看不起你爸!”脑中回响起甄安那日说的话,是啊,为什么是由她来承担超生所带来的后果?真正应该怪的,凭什么是她,明明是她那贪心又自私的父母!
贾楠站起来,抢下父亲手中的烟,扔在地上碾碎了,在他们惊骇的眼神中愤怒地说:“既然舍不下钱和位子,你们又何必把我生下来!”
大年初一,贾楠就回了学校。
她不想回家了,她不想看到家里的任何一个人。她不想承受任何一点关于生育政策的责任。那都不是她的过错,那都不是她的责任,那都不需要她的弥补或圆梦。那根本都不是她的梦。那根本都不该由幼小的她一肩承受。
所以她决定为自己的暑假找个去处,去甘肃,远远地离上一个月,离开这里的所有事端。她没想到,甄安也报名了。甄安的暑假不是应当在家好好陪她的父母么?
在甘肃的日子很苦。他们是来作义教和调查的,直接住在小学里头,睡在空教室里的桌子板凳上。早上六点半起床,晚上一点半休息。煮饭洗衣样样都要自己动手。甄安和贾楠的时间安排都极为紧凑忙碌,都是上午上两节课,下午出外调研。因而贾楠感到十分惊奇,且不说甄安作为一个娇生惯养的独生女竟然会洗衣煮饭,她还能把村子里头的老奶奶哄得眉开眼笑的,直把她当闺女看。小学里的孩子也都十分喜欢甄安,围着她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这真的是那个孤傲的甄安吗?
甄安第一次站上讲台的时候,连声音都在无法控制地轻轻颤抖着。“同学们好!”甄安努力维持着面上得体大方的笑容,朝他们点头示意。面对着讲台下三十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她紧张得就像提线木偶一样,动作缓慢而僵硬。前日她早已做好了备课讲义,把从课堂开始到结束的每一句话都详细地列了出来,昨日也温习了一遍又一遍。但现在她一紧张,就漏讲了一段。她感到自己脸上的笑容一僵,忙回身板书,暗暗地对着黑板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接着往下讲。每节课还有一位助教协助,甄安一想到和她搭档的助教黄欣会把她失败的表现全部看在眼里,觉得自己的笑容更僵硬了。
走下讲台的时候,甄安觉得整个人都是眩晕的。
“老师老师,这道题目怎么做呀?”一个小女孩拿着本练习簿走过来,声音软软的,一双大眼睛望着甄安。
“哪里呀?”甄安接过练习簿,俯身看去,脸上的表情渐渐松动下来,变得柔和自然。
“你看呀,这列火车从南到北……”
远远地望去,甄安俯身在课桌上写写画画,柔柔地笑着,身边围满了小孩子,温馨如画。
“你讲得真好,看孩子们多喜欢你呀。”课后,黄欣笑着对甄安说。
甄安惊喜极了,然而又有点不敢置信:“真的呀?我觉得我笑得脸都僵了,还漏了一个地方没讲,声音也很虚的样子……”
“没有没有,你表现得很好,落落大方的。”黄欣诚恳地说。
甄安喜逐颜开,整张脸一下子绽出光来。
贾楠正好经过教室外的走廊,瞥见了甄安的灿烂笑容,略有点晃神。她印象里的甄安虽然骄傲,但眼神要么是飘忽不定的,故作看不见的;要么就是直直地盯着一处的,极少有这样自信的笑容。
是了,自信。甄安虽说哄人哄得极好,但哄的时候几乎都是小心翼翼地揣摩着对方心思,虽看起来亲和,却远没有这样的自信姿态。所以原来甄安也是不自信的吗?她只是比自己伪装得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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