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楠和甄安是一对很好的朋友。
她们一样的多愁善感,一样的内向腼腆,一样的努力上进,平时也是一起上课、一起吃饭,相依相随,形影不离,直如孪生姐妹一般。
这个孪生姐妹一般的亲密,却又是与其他活泼外向的孩子不同的。她们之间并不是亲密得无话不说,总有一种距离感。说不上是淡漠还是礼貌,这个距离看起来更像是安全距离。
比如说,甄安不知道贾楠是超生的女孩,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次推优大会,贾楠是候选人之一。轮到她上台演讲的时候,贾楠没有说那些很有腔调的话,而是低着头说了一句:“我很需要很需要这个机会。”
她停顿了一会儿,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颇有几分堪怜之意。
“我家里一共三个女孩,我是第三个,也是一个超生的孩子。我的父亲原本是一名党员,可因为我,他失去了这个资格。而我还是个女孩。我妈从小就跟我说,就是因为我,才会导致我爸、我们家这样。我爸经常去喝酒,每次他跟从前的同事一起出去喝酒,回来时就会反复说,都是因为我,就是因为我,他才离开了那个热爱的地方。他要求我一定要帮他完成这个梦想。”
“所以大家,我真的很需要很需要这个机会,我一定要成为一名党员,请大家帮我完成这个心愿。”说到最后,尽管嗓音已经哽咽,她还是抬起了头,给所有人看到眼底的渴望与哀求。然后,她低着头走下台了。
贾楠落选了。
散会的时候,贾楠低着头坐了一会儿,才发现甄安已经走了。
“甄安!”楼道里,贾楠匆匆追上去,“甄安!你怎么不等我!”
甄安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唉,我没想到我只有十四票。甄安,你知道谁没有投我吗?”
“我没投你。”
贾楠一下子站住了。她不可置信地望向甄安。
甄安也停了下来,望向贾楠,冷冷地说:“你是超生的?”
贾楠下意识地点点头。
“你爸真没担当。”甄安一字一顿地说,说完转身就走。
贾楠一把拉住了她,“等等,你给我说清楚!”
“自己选择的超生,就应该承担超生的后果。既然那么不想退党,当初干嘛超生?难道他从来没想过你有可能是个女的吗!敢做不敢当,我看不起你爸!”甄安甩开了她的手。
她们的冷战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第二天,贾楠来到教室里,看见甄安坐在靠近走道的座位上,左手边是个短头发的女孩,右手边是过道。
贾楠慢慢地走了过去,甄安没有抬头。
走过了甄安的位置,贾楠很难过,同时感到愤怒。
她抬起了头,昂首挺胸地走到后面座位上,抿着唇坐下。
甄安没有回头。
她们于是开始有意地错开相遇的时间和地点。
贾楠很委屈,她觉得甄安简直莫名其妙。她从小是家里最不被重视的那一个,被父母嫌弃,被长辈无视。她也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所以她一心发愤图强,只希望能出人头地,顺利入党,证明给父母亲戚看。可是现在甄安打断了她一直以来的救赎之路。看起来是她的父母怨她,可事实上,她是不是怨父母的呢?她是不是该怨父母的呢?
是的。
这个念头冒出来,吓她自己一大跳,她从来不敢那样想呢。
甄安却是越想越气。她很委屈,她的父亲那样好那样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就是无法要多一个孩子呢?
甄安是独生女,她的父亲还是棵家里的独苗。每次回乡下,尽管爷爷奶奶都很疼爱她,但她还是感觉得到奶奶的眼睛在往她和母亲身上转,也总是能感觉得到父亲一下子塌下来的肩,和眉梢眼角的心酸无奈。她其实一开始并不知道,她的父亲以最伟大的姿势将她捧上天,替她挡住了所有人的异议。直到某一个晚上,她无意中偷听到母亲在向父亲哭诉。她很难过,她的父亲耗尽心血为她打造这样一个象牙塔,她不能辜负他,更要令他视她为骄傲。于是她开始奋力学习,证明给父母亲戚看,她是最棒的,不输于男儿。
可是她的父亲是一个多么好多么好的人啊。他不像贾楠的父亲那样又贪心又没有担当。可是贾楠的父亲终究是多了好几个孩子啊,而她的父亲是个多么多么喜欢孩子的人啊。
甄安并没有意识到,她心里有多羡慕贾楠有兄弟姐妹,而那是自己与父亲永远都无法拥有的,于是羡慕,嫉妒,变成了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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