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学里的日子总是静止的,只有时光的消逝才让我们注意到时间。但是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又一个学期匆匆而过。在默默里算着,自入大学以来,七百多个日子已经毫不留情地跃出了我指间的缝隙,像是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青春滴在时间的洪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
在这样炎热的夏天,每天坐在寝室里靠着门边,一个人静静地看着日光倾城而下,从东窗进来,被镂空细花的纱窗帘筛成了斑驳的淡黄和灰黑的混合品,落在书桌的前沿,就好象是些神秘的文字。而身后时光摆上的印记也被遗忘在角落里层层腐朽。
总是没有风,阳光变着角度切在玻璃窗上,在眼里凿开一个刺目的小孔。路上没什么人,能在太阳下做各种姿势,看影子搞怪。有时经过一杆钢制旗杆,瞥到自己的脸在圆柱上变形——长圆状的男孩。微刘海湿透露出额头。一黑一白,却并不对比。而此刻,天空青蓝湿润,哪里有云,哪里都没有。
2
给夏兰萱打电话的时候是她闺蜜接的,她告诉我夏兰萱的手机丢在寝室里,人还没有回来。
平日这时候夏兰萱已经准备睡觉,今天这么晚了她却还没有回寝室。我告诉她闺蜜让她到寝室之后给我回电话。而自己躺在薄薄的被窝里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半夜,最终不堪睡虫上脑睡了过去。
早晨醒过来,被子掉在地上,电风扇在头顶大力地吹着,身上冰凉。我傻笑一声,昨晚竟然连新配的眼镜都忘记摘掉就扑向了周公。我看向手机,没有未接来电,只有几条短信,却是唐雪发来的。
该有的没有,不该有的一大堆,我总是这么悲催。
到公共课教室后碰见夏兰萱,她见面就问昨晚是不是给她打了电话。
我点头,问她怎么没回寝室。
她歪着头撇撇嘴说:“昨天和他出去吃饭,后来在KFC聊了很久。”
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没有说话。
该死,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还是我在逃避,根本不愿意去记得。
突然郭晨拍拍我的头走进教室,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难过。到昨天为止,他一直坐在我旁边,而昨天上午上课他老是和我说话,“黄鼠狼”实在忍无可忍,终于把郭晨调到了课桌的最前排正中间的位置。
“黄鼠狼”一直看郭晨不顺眼,这个我是知道的,所以我在心里把他骂了一千遍一万遍。
我走过去拍了拍郭晨的桌子,问他坐第一排被全班观望的感觉怎么样。
他抬起那张懒洋洋的脸看着我笑:“糟糕透了,都是你害的。”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更加难过。对,没办法和郭晨坐在一起,的确都是我的错。我低着头不说话。
“以后你上课睡觉谁来唱歌给你听呢?”郭晨突然说。
我抬起头,用食指轻轻扣了扣他的额头。
指尖接触到他皮肤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的心跳似乎瞬间漏了半拍。
“没有人了呗。”我压制住内心的波澜,轻轻吐出一句。
“那你怎么办?”郭晨依然笑着,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说得好像我离开你不能活一样。”
“不是吗,哈哈。”
“你个自恋狂。”我骂他一句立刻转身走掉,怕是再走晚一步就会让他看到我不自然的表情。
我庆幸,他因为信任我,使我成为他内心秘密的第一个知情者。他是一个喜欢男孩的男孩,当我在寂寞而伤感地想念着夏兰萱的时候,他也同样,甚至更为艰苦卓绝地,想念着另一个无法企及的人。
至此我开始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背负的十字架……
3
窗外有蝉鸣,配合着心脏跳动的频率一声一声叫着。我趴在桌子上想,已经快两年了。
从我认识夏兰萱,并且喜欢上她,已经有快两年时间了。这两年来,日日相见,却仍日日想念她。
我经常想起第一次见她的那个场景——白皙的脸蛋,淡淡的柳叶眉,湖水般清澈的眼睛很大却总是眯成一条缝,小小的鼻子上架着一副浅蓝色边框眼镜,尖尖的下巴,淡淡的桃唇,披肩的长发被编成一簇花的形状盘在头上,额前刘海上的几缕发丝在电扇的吹动下轻轻飘扬,身着白色的燕尾服,浑然给人一股清新的感觉。
那时窗外满是日光之下的亮白色,只是没有聒噪的蝉鸣在耳边此起彼伏。
当时记得很清晰,白色的燕尾服衬着她白皙的皮肤,整个人宛若一朵纯净的茉莉花,芳香扑鼻,赏心悦目。
那是属于一整个夏天关于她的记忆的颜色。
而之后和她熟识,却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我忽略了很多事情,包括一直和她关系很好的男朋友。那个穿着白色风衣帅得不得了的男孩。
但是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卷入漩涡深处,走不出来了。
我把头埋在臂弯里,眼前瞬间陷入无止境的黑暗。耳边听着虚度的时光汩汩流动着,每一分,每一秒,一丝丝将你的勇气与力量抽尽,缓慢而又急促,让你沉睡在死寂的梦里。
4
如郭晨所说,我再没有听到他唱并不着调的歌。而他的座位此刻坐着唐雪。我明白得很,定是她看到郭晨被“黄鼠狼”调到前排去了才坐过来的。
她和夏兰萱是完完全全两个不同的人。我没办法喜欢她,尽管她待我很好;而且作为朋友,尽管她坐了郭晨的位置,却永远也无法代替他。
另外令我难过的是自从那个穿白色风衣的男孩出现后,我很少有机会和夏兰萱说话。而且就连平时早上的惯例谈话也不在找我进行了,唠家常的对象变成了那个白衣少年。有时候看到她和他谈笑,一改从前的姿态,笑起来像是风中的玫瑰,摇头晃脑的样子也不失妩媚。
我羡慕那个白衣少年,他似乎变成了从前的我,和夏兰萱走的很近的那时的我。
有时夏兰萱看到我,拉我一起聊天,可是我看着那个白衣少年便觉得尴尬,内心比见到“黄鼠狼”还要不舒畅。我只能找借口说两句就走掉,因为白衣少年的缘故,我总是失掉和夏兰萱聊天的机会。
我无比沮丧,自己竟渐渐失去了和夏兰萱说话的勇气。
那一日我窝在网吧里,眼看已经到了学校闭门时间,仍迟迟不想起身回去。我并非沉迷于烟雾弥漫的网吧里那只脏兮兮的沙发。只是戴上耳机,呆呆地盯着电脑屏幕,时间像突然停滞不前。
那是种多么好的感觉,连空气也慢下来。睁眼看着旁人的热闹,有人在视频聊天,有人在为游戏大喊大叫,但这些却都与我无关。
那时我是想念着夏兰萱的,脑子里无比清醒,可是想着想着我变得沮丧起来,我离她那么远,她像往事一样只能想念却无法触及。但是想念永远只是一种仪式罢了,并没有太大的实际意义。
有时候我常常想,毕业以后她会不会忘记我。其实她也不需要记住我。我对于她来说是那么轻,可以将我当做星期日下午的棉花糖一样不时吃一下,调调生活的味儿。只是我一个人的时候会想念她,想念我对她的执恋,想:我曾经遇到过一个热烈的女子。
但是我又是多么希望能够将这些回忆通通放下。因为七堇年曾经说过“只有记忆成了身外之物,我们才可以在这陵园一样的人间,走得远些。”
七堇年曾说:“生命若给我无数张面孔,我永远选择最疼痛的一张去触摸。”这句话正中我下怀。
其实我身边有那么多爱我的人,唐雪。郭晨。但是我却总是选择视而不见。
有时候我们明明都会料到事情的结局,却还要走一段很远的行程去探索它的意义,我们的路途,不过是在毫无意义地上演一个闹剧的圆罢了,但是内心却总是能够生出暖暖的惆怅。
5
我对着手机屏幕的时候脑中是空白的,除却郭晨和夏兰萱的电话号码,什么都没有。然后。当我喝完第三瓶啤酒的时候我拨通了电话。
“喂。”
郭晨的声音淡淡地传过来,像是每一个清朗早晨,阳光斜斜落下,他站于课桌前唤我。
那每一个逝去的和郭晨在一起的日子原来是那么珍贵。
我流下泪来。
“晨,是我。”
“宇,怎么了?你那边怎么这么吵,你在哪?”
“在网吧,并不想回学校。”
“你跟谁在一起?这样不安全。”
“我没人陪,晨。”
“啊?”
“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怜,晨,没有人可以陪我。”我泪流不止,心中的悲戚无以复加。我听到郭晨的声音,远远的,像是那晚外滩夜空中绚丽的烟花一样,抓不住。
郭晨不说话,我等他回答。电话里静静的,我甚至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然后他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是不是在黑街?我现在过去找你。”
那声音一字一句清晰传来,我愣愣地回答是,眼泪流得更加厉害。
他要来了。
挂上电话我捂住脸大哭,有人盯着我看,但我不在乎。和郭晨比起来,你们的眼神又算什么呢。而他要来了,还有他一直关心我,他就要来了。
我不想让他看见我来这种地方,于是匆匆和老板娘结了账,出了网吧。
这时路上行人已经寥寥无几,确实很晚了。我抱着腿坐在路边的石阶上,数着偶尔从眼前经过的车辆。
夜色冰凉,让人内心异常清醒。我并没有喝醉,却说了那样的话,不知道这些话听在郭晨耳里是什么感受。
真自私,我对自己说。
半小时过去了,郭晨没有来。我开始有些担心。他一向是说话算数的人,我一直相信他。可此刻我冷得发抖,这夜黑得深邃无比,仿佛一头张开血盆巨口的狮子,在看不见的地方虎视眈眈,一不留神就将你的青春全部吃掉。
不知过了多久,我竟然蜷缩着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多了一件衣服,身旁坐着只穿着短袖T恤趴在胳膊上睡着了的郭晨。
他的侧脸在路灯下呈现好看的轮廓。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眉毛和闭上的眼睛,突然想哭。
他真的来了,他没有变,还是那个郭晨。
但是他越这样我就越感到内疚难过。突然想起曾经在贴吧里看到的一句话:“你爱的、你想的、你牵挂的,最终都会输给对你好的。”真的是这样吗?我不知道。
我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披在郭晨身上,他醒了过来,眼神茫然地望着我。两秒钟时间,他“刷”地站起来,把衣服扔给我,用几乎带着泪的嗓子冲着我吼道:“你神经病吧,邱浩宇!”
我呆呆看着他。他站在我身边,那么俊那么俊。有影子斜斜落在地上,那么瘦那么瘦。
“一个人独自出来过夜,还喝酒,连件外套都不穿就坐在马路边上睡觉,会冻出毛病的你知道吗!”郭晨皱着眉头,这次他真的生气了,看他严肃的样子,我突然笑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喝酒了?”我问道。
“那么大的酒味,我怎能闻不出。”郭晨敲了敲我的脑门,“你果真有病。”
“是啊,我是有病。”我看着他笑,“我为一个人变成神经病。”
郭晨愣住,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半晌,他说:“然后你就这么折磨自己,邱浩宇,你好狠,你怎么不为我想想,看着你这样,我心里好受吗?”
我不做声,但是心里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郭晨的眉头又皱起来,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吼道,“那个人就真值得你这么爱?”
我仍旧不说话。
“你傻不傻啊,浩宇。”郭晨拉我站起来,用手敲我的额头,“你看你身边放着唐雪那么好的女孩你不爱,非要折磨自己,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我看看他,心里苦笑,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一直把她当作妹妹,没有别的想法。除了夏兰萱我谁都不要。”
“真的?”郭晨试探性得挑着眉头问道。
“真的。”我盯着他的眼睛,无比坚定地说。
“那我怎么办?”郭晨再也忍不住,眼泪一下子像是决堤的湖水般倾泻而下,我从没看到过他伤心成这个样子,我想那一定是他这两年来所隐忍的东西在瞬间爆发了吧。
我一把将他抱进怀里,轻轻地摸着他的头,我不知道我现在该怎么办了,不过我想现在最迷茫最痛苦的肯定还是他——一直喜欢着一个不属于未来的人。
他的身体因为激动因为痛苦在我怀里不停地颤抖着,我用力抱紧他,努力给他想要的温暖,期许能够将一丝阳光照进他孤寂黑暗的内心。
“宇,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和其他人在一起,我的心就好痛好痛,因为你是不能被分享的。”他的泪珠就像没有关紧的水龙头,不断低落在衣襟上,我不知道这些泪水中到底蕴含着多少的心酸,多少的无奈。他孱弱的双肩不停地抽动,整个人的背影被晨光拉得很长,像是一个孩子般无助,让人无法不动容。
看着如此可怜的晨,我想说,难道是我错了吗?
仔细想想其实谁都没有错。一颗心只能属于一个人,爱情里什么是公平?爱得深,伤得也深,爱情里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爱上不该爱的人,是永无天日的叹息,爱了不爱你的人,便是眼泪决堤的开始。
遇到我时,他尚是一张白纸。他不过在纸上写了第一个字,他不过给了一生的情动,心底有了波澜。但我不知道这波澜究竟要付出多少泪水才能归于平静。也许他和我一样,要花一生的精力去忘记,去与想念与希望斗争;世界从来都不公平,你我在玩一场必输的赌局,却赔上了一生的情动。
至今想来那个早晨,我也只能看见那个早晨,郭晨为我留下了的眼泪,虽然不足以填满他那深如贝加尔湖的伤痛,但却让我切实地感受到了成长的滋味——疼痛的滋味。
那个早晨,在晨安静下来后,我和他手牵着手走了一条又一条昏黄的街,也走了黑暗的狭窄胡同。
我就这样静静地拉着他的手,陪他走过应技大,又走过了上师大校园拍摄《何以笙箫默》的那条小道,也许我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些,期许着能够带给他37°的温暖。
我给郭晨讲小时候的事情,他很耐心地听,并不多说话。我忽然觉得那时站在我身旁的是几年之后的他,成熟而稳重。他在夜色中卸掉平日里一副长不大的模样,一脸安静地走在我旁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
也许,那个早晨,他真的找到了成长的感觉吧。
我在他身后踩着他落下的长长影子,时间一下子变得缓慢而有节奏。
“哎,小朋友,干嘛呢。”郭晨停住脚步扭头问我。
“没干嘛。”我冲他笑。
那场景多久之后仍旧让我挂念。郭晨扭过头来问我,小朋友,干嘛呢。
那个曾经稚嫩的孩子真的长大了吗?可为什么我心酸得又要落泪。
6
我知道这之后,很多很多的事情又只能化作记忆中的尘埃,靠着怀念苟且活着了。
但是我想起七堇年那句话“一个人要举重若轻并且诚恳无欺地面对自己的过去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怀念是生命中最无能为力的事情,并且卑微。”的确,怀念是卑微的,但是如果我连怀念的力气都没有了的话,那么我还能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