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天的最后时刻,我忧心忡忡的在大街上漫游,等待着我父母的出现。我想再看看他们今天的心情如何。是否昨晚又是一夜未眠?是否脸上布满阴云?尽管我的梦想无数次的失败,我还是期待着看到他们喜上眉梢,那怕只是昙花一现。些许能让我忐忑不安的心得到一点平静。
自从我离开人世,他们是我唯一的牵挂。要知道,我是他们的独子啊,我不挂念谁挂念?我无心欣赏春光明媚,无心留意人车匆匆。尽管那边过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边走边笑边看手机。可我根本没有心思看任何人,在我没有看到我的父母之前。
“嘎吱”一声急刹车,伴随着一声尖叫,女孩倒在血泊中。我知道,又一个像我一样的鬼诞生了。可我已经没有了眼泪,我的眼泪在对父母的焦虑中哭干了。我也没有忠告,因为人间没有后悔药,阴间也没有啊。人们常说,生命对于每个人,只有一次。无论你是一帆风顺的人生,或是刀山火海的煎熬,都不能漠视生命。可是人们总是把别人的教训当做故事来听;把真实的故事当做童话来讲。感觉有些事离自己很远,却不知道,它快的时候,只需一秒。
我的父母都受过高等教育,工作、事业第一。我出生的时候,他们已经三十岁了。由于我家几代单传,我的出生,给家里带来了无尽的喜悦。我爷爷奶奶抱着我,喜欢得眼泪都笑出来了。不用说,我就是全家的宝贝。捧在手里怕风冲着,含在嘴里怕牙挂着。我上学的时候,有爷爷奶奶接送。从不用考虑过往的车辆和拥挤的行人。我吃饭穿衣有父母搭理,从不用考虑该吃什么饭,该穿什么季节的衣服。功课有辅导老师,从不用担心成绩会落下。在通往大学的独木桥上,有家人保驾护航,顺利考上大学。在同龄人和家人都慨叹知音难遇时,我和女朋友一见钟情,并且双方父母都认可。也就是说,我的人生一帆风顺,平步青云。
父母决定让我们先结婚,再共同创业。看着漂亮的婚房,看着应有尽有的家用电器。我不由得发自内心地唱出“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那天晚上,女朋友发过来一张照片,是父母给她买车的存款卡。“明天,你早点过来,我们一块去买车。”我都不知道那激动的一夜是怎么睡着的。天一亮,我就起床往她家去。边走边看手机,时不时用嘴对着照片来个吻。为了快点到达她身边,我无视红绿灯,横过马路,全然没看见冲过来的车辆。“嘎吱”一声,我被送进了鬼门关。
到了鬼门关,我便踏上了黄泉路。路上盛开着彼岸花。只见花,不见叶。我就慨叹:花和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啊!到了路的尽头,有一条忘川河。河边有一块三生石。记载着鬼的前世今生。河上有一座奈何桥。走过奈何桥,有一个叫望乡台的土台。望乡台边有一个老妇人在卖孟婆汤。
传说,鸿蒙初开,世间分为天地人三界。天界最大掌管一切。人界即所谓的阳世人间。地界即为阴曹地府。三界划定,无论天上地下,神仙阴官,都各负其责。孟婆从三界开始时,便已在世上。她本为天界的一个散官,后因看到世人恩怨情仇无数,即便死了也不肯放下。就来到阴曹地府的忘川河边,在奈何桥的桥头,立一口大锅,将世人放不下的思绪,炼化成了孟婆汤,让阴魂喝下,便忘记了生前的爱恨情仇,卸下了生前的包袱,走入下一个轮回。那些放不下的事啊,都会随着孟婆汤的入喉,永远凝固于走上奈何桥上那欲言又止、充盈泪水的黯然回眸。
这孟婆汤,如有刁钻狡猾、不肯喝的鬼魂,它的脚底立刻就会出现钓钩拌住双脚,并有尖锐铜管刺穿喉咙,强迫性地灌下,没有任何鬼魂可以幸免。
我看到孟婆后,跪求着走到跟前,泪水像没拧紧的自来水,一滴滴地落下。“我喝,我肯定喝。缓我三天吧,我是家里的独子啊。我想再看看我的父母。”孟婆不肯答应。“求你了,一天……一天好吗?”看着她微微闭上眼睛,我立刻会意,连滚带爬躲到一边,悄悄地去漫游。我深深的知道,阴间一天,阳间十年啊。
我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事发地。我看到了我的女朋友和双方父母哭天抢地、悲痛欲绝、捶胸顿足。那撕心裂肺般的哭声,震耳欲聋,痛入骨髓。使我意识到我在他们心中的位置是如此的重要。是世界上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女朋友绝食多日,她的父母一口水一口水的灌,一勺汤一勺汤的喂,她时不时的哭叫我的名字。我用尽力气答应,她也无法听到。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她终于把我忘了,和另一个男孩结婚了。从此我对她再无牵挂。
而我的父母,把我的尸体火化后,装在一个小盒子里。白天无精气神地上班,到了晚上,他们搂着我,夜夜啼哭到天明。那揪心的痛啊令我惨不忍睹。视我如命根的爷爷奶奶在一个月内,相继离世。而父母却变成了爷爷奶奶的模样,头发花白,脸上再无欢笑,时不时的吃药输液。瞬间老了十年二十年。他们就像失去了父母的孤儿,无依无靠,度日如年,日夜煎熬。
除了上班,父母从不出门闲逛。他们怕碰见别人的孩子,怕看见我的同学朋友,怕看见他们的父母抱着孙子孙女……
有一天,下着大雨。我远远地看到父母打着伞出来了。他们心想,这种天气里,遇见熟人的几率会小一点。他们买了我最爱吃的菜,做好后,放在餐桌上,妈妈开始痛哭“我的儿啊,你怎么不带我一起走啊……没有了你,我们活着还有什么盼头啊?”爸爸说,“我们说好的不哭,陪孩子吃,你怎么又哭了?”说着说着,他自己已经泣不成声……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难过,犹如万箭穿心。呜呼!我对自己千刀万剐也不解恨。如若不是我对生命的漠视,爷爷奶奶正在颐养天年,怎会过早离世?爸爸妈妈会乐此不彼的为儿媳妇做好吃的,等着抱孙子孙女。他们和亲家说话很合得来,两家会经常一块吃吃饭,旅旅游。我年轻有为,做事业,如鱼得水。爸爸是单位的顶梁柱,工作起来,精神抖擞;走起路来,疾步如飞;说起话来,掷地有声。妈妈爱美容爱健身,跳跳舞作作操,其乐无穷。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而我却是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是我打碎了他们的美好时光。我是他们唯一的支撑,是他们唯一的依靠。承载着家庭和社会的责任。没有了我,天平就失去了平衡。
看着父母痛断肝肠般的哭泣,我再也无法忍受自己。苍天啊大地啊,显显灵吧,让我的父母看我一眼吧;让我重回人间陪陪他们吧,那怕只是在晚上。要知道,白天,他们还稍有收敛,一到晚上,他们就痛不欲生,日夜啼哭到天明。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终于,他们挺不住了。妈妈说,“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爸爸欲哭无泪,“你忘了我们都多大了?即便能要成,对于这个新生儿是不公平的。在他童年需要快乐的时候,我们已经六七十岁。在他青年需要我们助他一臂之力时,我们即便在世,也八九十岁了。我们不能为了自己,而为难了孩子啊……”
“那我们老了怎么办?住养老院,谁是我们的监护人?没有监护人,谁肯收留我们……”
“你别怕,有我呢。我给你安排好……”
呜呼!这悲惨的场面令人肝肠寸断,天下还有什么比老无所依更让人心痛呢?
有一天,家属院几个老太太在闲聊。一个老太太不停地诉说儿子儿媳的不是,另一个说照顾孙子孙女,房间里脏乱差。我妈妈听了,心却在哭泣,“儿子啊,如果你能回来,就是娶个不孝顺的媳妇我也喜欢啊!纵使孙子孙女再淘气我也能忍受啊!”
邻居们也劝我父母走出儿子的阴影,活出自我。妈妈说,道理都明白,事儿没搁谁头上。就像女人们拥有金银首饰,虽不喜欢戴,但看见别人戴了,会对自己说,我也有。儿子儿媳即便不孝顺,但到了关键时刻,有总比没有强啊。
呜呼哀哉!目睹了父母没有我的岁月,是那样的万般无奈。也使我体会到亲情,是任何人和金钱都不能取代的。年迈体弱的时候,谁为父母端茶送饭?谁来慰藉那颗孤寂的心灵?别人能喊应他们的只能是老先生、老太太,谁来叫他们一声“爸爸妈妈”?!
呜呼哀哉!我的一天时间到了,我将再也看不到我那孤寂的父母,再也不知道他们今天是否开心,再也不知道他们临终时有没有人知晓,有没有人为他们合上那双闭不了的眼……
呜呼哀哉!如若有来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