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进城入府
四月的皇城不比浔南镇,春风里还是略带着凉意。
袁若岚身穿一件素锦精绣春樱烂漫的上衣,下配一条桃红色锦缎襦裙,妃色批帛蔓蔓缠绕在她臂弯,又下垂曳地,密密的乌发竖着高耸精致的宫髻,钗鬟简约却也奢华,民间难得一见的霞光琉璃在她发间是一只雕工栩栩如生的鸾鸟贯穿始终,她整个人被映衬得像朝霞里的仙女,柔曼轻盈,晶莹剔透,像是一阵风就可以带她飘摇天际。
不经意间她搂了搂手臂,便有侍女把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拢到了她身上。
“给殿下准备御寒的衣物了么?”袁若岚紧了紧狐裘,担心起周允桀来。
“备下了,娘娘放心吧,南边比京城暖多了,这个奴婢们知道的。”宫女蕊儿手里捧着周允桀的狐裘凑到了袁若岚耳边,笑盈盈地说。
“娘娘,太子殿下回来了。”眼尖的蕊儿远远地就瞧见了周允桀的马车。
听到太子殿下几个字,袁若岚的笑意不禁染上眉梢。
整个队伍停稳妥后,福公公第一个下了车,伺候周允桀下车,后面运货物和下人的马车转头往侧门而去,留下月牙儿的马车和几个护卫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
福公公使了个眼色,要他们也把月牙儿从侧门带进府时,周允桀竟没有看一眼手捧狐裘迎上前的袁若岚,转身走到了月牙儿的马车前,一掀帘子,把手递到了微微惊愕的月牙儿面前。
他对她笑,眼角唇边是让人无法抗拒的温润俊美,少了好些冷若冰霜的锐利。
她鬼使神差地把手放进他凉透骨的掌心,任由他牵着下了车,眼前是奢华的宫殿,太子府的匾额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高墙大门口的一队迎接的人下跪行大礼,却无不悄悄用诧异地眼光去看月牙儿,特别是为首那个美貌端庄,气度优雅的女子更是峨眉紧蹙,揪心的痛只显现出眼角的微垂。
“殿下,京城风寒,加件衣裳吧。”袁若岚温柔地声音绵软好听地传来。
周允桀接过她手里的狐裘直接披上月牙儿的身,“还是你周到细心。”他淡淡一句,顺手把袁若岚扶了起来,也不再说什么,领了月牙儿径直进了大门。
“刚才是你的太子妃吧?”走了一路月牙儿忍不住开口了,当年他大婚的告示漫天飞舞时,她的伤心难过还记忆犹新。
“你说呢?”周允桀依旧一手牵着月牙儿,一边大步流星朝前走。
“按礼数,我不该这么进来的。”她低着头,眼前浮现出刚才那位粉衣美人哀怨的眼神,他是对她厌倦了吗?
“你觉得该怎样?”他停下了脚步,侧着头认认真真地问。
月牙儿一抬头就撞进了周允桀专注的眼神里,心跳漏拍,完全失了神。
这么多天以来,这么多年以来,他们是第一次离得那么近,只有彼此地相望,曾经以为此生不再有这样的情景。
看着看着,月牙儿的眼中如蓄满水的湖泊,风一吹湖面涟漪摇曳,她强忍着不眨眼,就怕眼泪掉不停,直到逼得自己双眼涩疼,眼底通红。
“还是那么傻。”周允桀拇指一碰她的脸颊,那眼泪就轻易地掉满地,“什么礼数才能不委屈你这个公主呢?”他低声细语,语气里满满宠溺的心疼。
他们停驻在太子府北一处幽静雅致的院落门口,门忽然打开,一个白衣素服的宫女立刻行了个万福,“恭迎太子殿下。”而后鱼贯而出十余个同样白衣素服,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恭敬地迎着月牙儿和周允桀进了门。
这里是一处相对独立的院落,关了门几乎可与太子府隔绝。
“这是你的御医院,行事居住都在这里,一切全由你掌管,十二个宫女都是通晓医理的可靠之人,也都听你差遣,你就好好专心帮我找解药吧。”周允桀带着月牙儿巡视遍了整个宅子,样子开心得像个愿了什么好梦的孩子。
“你这是建了个大笼子把我关起来吗?”月牙儿叹了口气,松开了周允桀的手。
“谁说要把你关起来,你出入自由,想去哪里都可以,哪怕你想离开皇城,离开西梁都没人会拦着你。”周允桀衣袖里拿出一块令牌塞到月牙儿手里,刚才还阳光灿烂的脸上阴云密布,一时间又轻咳不止。
“我答应了的事还没完成,不会走的。”月牙儿有些不忍心,把令牌还到了周允桀手里。
他不收,只是握着连同她的手一同握着,咳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去给你倒水来。”她有些着急。
“我没事。”缓过气来的周允桀还是拉着她不放手,“一时半会死不了的。”
“不会死,一直都不会。”月牙儿生气地吼起来,像只受伤的小兽。
这次换周允桀迷醉在她认真倔强的眼神里了,原来她还是那个在乎他疼痛,在乎他生死的月牙儿。
有脚步声在不远处停驻,是开门的宫女杏枝识趣地侯在一边。
“什么事?”周允桀踱一步,挡在满脸泪痕又气鼓鼓的月牙儿面前。
“福公公在外面候着,说是殿下有令,这御医院没有月姑娘的准许,不是院里的人都不得随便出入,他现在有事禀报太子殿下。”杏枝说起话来口齿伶俐,一个脆生生机灵的样子。
“让他去黎和殿等我。”周允桀冷冷回应。
杏枝得了旨意,碎步离去,周围又静了下来。
周允桀回转身,“刚才的话可是你说的,若在我毒发生亡前你还没找出解药怎么办?”
“陪你一起死。”月牙儿是那么坦然,直直看着他,看到他灵魂最深处。
周允桀并没有指望月牙儿能帮她找到解药,在浔南镇的相见让他打定主意要把月牙儿留在身边,他没有时间再次与她擦肩错过,哪怕最后自己会死,也希望能死在她身边。
他曾不止一次的在自己未竣工的皇陵里设想最后的结局,设想葬礼的场景,他也确确实实安排好了他死后,月牙儿的去路,他依旧会把她送出皇城,送回夜龙心身边,就当自己给自己临死前织个美梦。
他没有想到过,月牙儿会说出陪他死的话。
他现在是多想拥她入怀,但又觉得自己根本不配拥有她和她的爱,苟延残喘,没几年的人哪有能力给她美好一世。
“希望我们都会好好活着。”他捋好了她散落的发丝,细细几根,他却整理了很久很久,有些话哽在心口喉间,生生咽了回去,只希望有一日,他不用说,而是能让她感受得到。
不论他们曾有过什么约定承诺,这都是过往了。
周允桀现在毕竟是西梁的太子,别人的丈夫,而她月牙儿只是他的御医。
当他选择这条继位之路时,就选择了西梁的一切不再是与他无关不管的,而究竟他为何选择担这些责任,做这些本让他不屑的事情,只有周允桀自己知道。
月牙儿则是摒弃了心里烦乱不堪的杂念,既然很多头绪理不清,很多问题没有答案,她就做现在最愿意做的事,许是今生欠他的,要用一辈子来还,才会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