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昭王回营
西梁边关营地。
早几日,当一骑纯黑卷鬃胡驹带着一个白色身影,风驰电掣地闯入西梁军营时,霎时间,不知有多少利箭瞄准了这个胆大妄为的人,即可将杀他于万劫不复。
“来者何人?速速下马留你全尸!”一骑雪白的高头大马上,一个身穿银色铠甲,手持红缨长矛的健硕青年大喝一声,朝着木棉花迎头冲了过来。
周允桀不回话,也不勒马,飞出一块袁字令牌,正正地砸向袁若峰的头盔,他虽则即时偏了头,但依旧没来得及完全躲开,令牌擦着他的一侧脸颊飞过,眼角余光瞥见那正是自己前一阵子在昭王府喝酒时遗落的。
心想不好,再定睛望去,那胡驹上的人已卸下斗篷帽子,露出一张俊美的容长脸,一双千年不变的寒冰眸子,这正是西凉女人都爱的昭王殿下。
此时袁若峰勒马刹停为时已晚,眼看着他的白马就要冲撞了昭王的马时,那黑色胡驹扬起前蹄,长嘶一声,那嘶鸣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白马竟然径自停了下来,悻悻然往后退了几步,恭顺的低下了头。
袁若峰顺势赶紧下了马背,跪在地上,“臣罪该万死,请昭王恕罪。”
全营的人都吓破胆地收起了手里的兵刃,跪地齐呼。
袁若峰的父亲,西梁三军统帅袁正岩将军也是从主帐中快步奔了出来,跪在了周允桀的马前,“昭王殿下恕罪,臣等眼拙,险些冲撞了殿下,罪该万死。”
“都起来吧。”周允桀不紧不慢,冷声一句话后,跨下马来,脚下已有仆从伏地垫脚。
他抚摸着木棉花光滑的肌肤,“好生伺候它草料和水。”
几天下来的驰骋,他有些心疼木棉花,每每看着它纯净高贵的眼睛,总会想起它的主人。
“月牙儿。”他在心里又默念着这三个字。
这时,马官来引木棉花去马房,它竟然傲娇地向侧身躲开,最后像是特意望了一眼周允桀,便转身向营地外跑去。
有人要追,有人要套它,都被周允桀喝住,“不准碰它!随它去。”
木棉花消失在路口的时候,周允桀觉得心里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一同带走了,整个人空落落的。
沐浴更衣后,周允桀一身松散锦缎白袍,披散着三千墨发,斜倚在主帐暖榻上。
榻上的皮毛暖垫,他身上的衣衫鞋袜,包括帐营里的杯盏茶具都是刚刚遣了人去最近的城镇置办的新货,虽比不上皇城御用的金贵,但也都是顶级的好东西。
帐内还特地熏了沉香,备了香茗茶点,整个袁家军的人上上下下绷紧了神经,就怕伺候这位爷有一丁点的不周和差池,几乎比攻占一座城池更让袁正岩费神劳心。
谁都知道昭王是当今圣上最最宠爱的皇子,他的母妃如果不是当年被人临产前毒死,现在应该已是一国之后。本来是一尸两命的结局,可是孩子竟然保全了下来,于是皇帝把对他母妃的宠溺,愧疚,和无度的思念统统转加到了这个孩子的身上。
昭王的身份无法名正言顺地册封太子,可谁都觉得,这太子之位,这西凉的天下迟早是周允桀的。
世人只当是皇帝宠子无度,昭王在西凉出了名的桀骜不驯,浪荡不羁,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周允桀这条命是皇帝想尽办法留在这个世上的。
十九年前的那一晚,他作为坐拥天下的九五至尊,眼看着无法保护好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他更无法接受一夜之间失去爱人和他们期待已久的那个孩子,最后谁也不知道他把孩子交给了谁,谁又将那蚀骨的寒毒封印在这孩子的心脉里,许了他三十年的寿命。
只有三十年,作为一个父亲,合仪帝周景然自私地满足着自己的父爱,不管活着对周允桀而言多痛苦。
他无法把皇位与江山社稷亲手捧到这个孩子手里,他只能用无度的宠爱极尽所能弥补自己当年妄作决断,留给周允桀残忍的三十年阳寿。
“殿下。”帐外袁若峰候命出现。
“进来吧。”周允桀懒懒散散闭幕养神,手里把玩着一个细颈圆腹的小瓷瓶。
袁若峰进来后便要跪下行礼,就被周允桀挥挥手挡了回去,“没有其他人在,不要这样繁琐了,还能好好说话吗?”
袁若峰笑了笑,微微作揖,径自一边泡茶去了。
他和周允桀年纪相仿,又是皇帝最信任的袁家军的独子,从小他便被招进了宫,伴着周允桀一同长大。
他习文,他是陪读;他习武,他是陪练。
两个人一起长到了十五岁,袁若峰才被放回袁家军做他该做的事,随父亲出征打仗,保卫西凉的天下,对于两人而言,兄弟的感情比君臣的礼数更盛了一筹。
“不喝茶。”周允桀微微睁开了眼睛,“想喝酒。”
“我父亲定了军规,军营里不得喝酒,怕延误军机,所以这里没酒。”袁若峰泡好了一壶南尧红茶,先斟了一杯送到周允桀面前。
“是你被罚了吧?喝酒喝得令牌都丢了。”周允桀接过杯盏,轻闻啜饮了一口,“还是若岚泡得茶甜。”
“二十军棍而已。”袁若峰早就忘了当时痛,从小到大他替昭王殿下受得罚不少这一次,“过你再不回来,那个押运官应该会被杖毙。”
袁若峰自己也倒了一杯喝,发现真的不如自家妹子袁若岚泡地好喝,“他们一队人马安然把粮草送回了营地,却把昭王一个人丢在了土匪窝里,还说是殿下的口谕,我爹差点把他就地斩了。”
“后来呢?”周允桀喝干净了杯中的茶水,顺手一抛,杯盏稳稳落在茶几上,自己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在暖榻上躺下,一副听故事的样子。
“殿下的身手,我还是知道的,若你要走,是那群匪寇的末日,若殿下决意留下就是他们的造化。所以这事一直压着,没往京城报。但事情总不能一直瞒下去吧?所以打算先斩了押运官,把他人头送回去,看看皇上是不是能饶了我们的死罪。”袁若峰料到是周允桀一时心血来潮的主意,拖着时间等他回来。
“赶紧把人放了,本王不是回来了嘛?”说起山寨匪寇,月牙儿的影像又浮现在了眼前,他是那么想再见到她,于是又拿出瓷瓶放在眼前晃悠,“不过还真是差一点死在水云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