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庆伟
外婆是在80岁高龄突发心脏病去世的。正值我结婚前的一个月,大喜之前,又逢大悲,已然没有了结婚的心情。外婆身体一向硬朗,如果不是突发疾病,我想她老人家一定还能再活10年。
14年春上,外婆在老家拾柴火时不小心摔倒,造成严重骨折。我知道,我的外婆,那是一个永远都闲不住的外婆呀。
做手术的当天,五个儿女焦急的坐立不安,80岁的老人,很可能进了手术室,就再也出不来。
或许是外婆一生积德行善,或许也是命运的眷顾吧,5个多小时的手术,进展一切顺利。
那年“五一”假期,我和母亲带着未婚的妻子去县城看望外婆时,外婆已经能拄着拐杖慢慢下地走动,在同等情况的老人里,算是恢复快的。
见到我的未婚妻子时,外婆别提有多高兴了,拄着拐杖山下端详着,不住的说好,还说:“这下再也不用操心伟娃的婚事了”。说着又拄着拐杖给我们找零食,拦都拦不住。我想,外婆是真的高兴呀。
小时候我性子太野,脾气又倔强,常常钻了牛角尖,犯了错误,挨了打都不认错。所以外婆经常说我当心人犟长大取不下媳妇,又担心我不会处世。现在终于不用担心了。
外婆一辈子勤劳简朴,劳心劳力。先是操公婆的心,公婆走了又操外公的心,操儿女的心,操孙子孙女的心,操外孙外孙女的心。我的外婆,的确是个闲不住的外婆。
外婆走的当天,几个儿女哭成泪人。而我,在得知外婆去世的消息后,忍不住在电话中大喊大叫,埋怨父母姨舅没有照顾好外婆,回了宿舍,终于大哭了一场。
第二天,四姨说她做梦梦见了外婆,外婆还叫她的小名。是呀,外婆是真的舍不得离开,舍不得我们这相亲相爱的一大家子。
那次,我问外婆:“舅婆,我结婚时你就恢复的差不多了把”?外婆告诉我到时要和外公一起参加我的婚礼,不想这一面竟成了永别。
外婆走了,难过的外公老泪纵横,不住的说:“你婆怎么说走就走呀”?“哦,你婆享福去了,丢下我不管了”。
结婚前两天,家中已经有了熙熙攘攘的来客,也置办了各色烟酒糖茶,肉类果蔬。张灯结彩的庭院,一派喜气。外公前几天就被接过来,看到外公心情稍稍有所缓和,我才放了心。只是热闹的庭院中已然没有了外婆的身影,进了房子,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
母亲常说,外婆大事小事最能操心,也最能理解人。于我而言,从小在我婆家生活,多年来外婆对我的疼爱、关怀和教诲至今记忆犹新。对于外婆外公的感情,超出了爷爷奶奶许多。
小时候的我,倔犟又贪玩,为此,父母的打是一顿都没少挨。直到小学三年级,上学还时不时要外婆接送,尤其是冬天的早晨。外婆送一段路,我走一段路,等外婆说:“快到了,你自己走,婆回呀”!我又跟着外婆往回走,害的外婆好多次都不得不将我送到学校,看着我进教室才放心。
其实农村的孩子上学,无论远近阴晴,是绝少有家长接送的。直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冬天的早晨,我戴着厚厚的火车头帽子,外婆则拉着我的手冒着风雪送我上学的情形。
小时候学习成绩差不说,还老是和别人打架。害的外婆不是拉着我去找同学的父母评理就是给人家道歉,但往往道歉多于评理。
有一次个一个同学吵架,气不过扔了一块石子,那块石子好像安装了定位系统似的,偏不偏落在同学的头上,头顶顿时就砸出血来,同学一抹头,见了血,疯了似的大哭,而我呢,自知闯了祸,一溜烟的跑回家中。不多时,那孩子的母亲气势汹汹的带着孩子找来,最后是外婆带着贴了药,花去几元钱,好说歹说并送了一盒点心才打发走。
外婆给人家赔礼道歉时还说:“她姨,你带娃回,等他爷(外公)回来了好好收拾”。可是我打架的事外婆却始终没给外公说。不过从此以后我收敛了许多。外婆对我的要求很简单――放学尽快回家――久不回家,必生事端。
曾经的年少无知,让外婆费了多少周折呀?直到现在,舅舅提起我时,总是会说,咱伟伟小时候呀……真是把他家的!
外婆识字不多,但每天放学都会问我有没有好好听课,还问我作业情况,如果一连几天见我下午放学不做作业,就会问:“还是原来那个先生教吗?”,“怎么作业都不布置了,不行,明天得到学校问问,可不要误了我娃念书”。自然,我偷懒的毛病得到改正。
那会儿,喜欢语文课,古诗名篇都能背的滚瓜烂熟。听了我的背诵后,外婆总是高兴的说让我好好识字,将来也当先生。
外婆没有多少文化,但她总能给我讲出许多故事,故事中充满朴实的人生哲学,她总教育我要老实本分做人,不要与人争长论断,还说吃亏是福,老实人自有福报。当时也不大明白,现在明白外婆的话中包含了多少深意。是的,吃亏事小,可吃点小亏往往就避免了大的灾祸的发生。
外婆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这并不妨碍她成为村里的能人。
外公在家族中排行老大,当了一辈子公安,为人正直但处事变通不足。村里人对外婆的评价则是处理事情往往恰到好处,既有余地又不伤邻里情面。村里的但凡有了小两口闹别扭、妯娌不和、对老人不孝等问题都会找到外婆家。外婆往往端茶倒水,让吃让饭并耐心开导,然后找出症结所在,苦口规劝。
外婆去世时,一个邻居家风奶奶哭喊着说:“老姐姐,你走了我以后有了难处给谁说呀”?
在我小时候,60多岁的外婆,种地种菜、承包果园、算账管家、养猪、养鸡、做豆腐、做豆酱、做柿饼、做柿子醋样样在行,还时不时还做点小生意贴补家用,洗衣做饭自然不用说。最神奇的是,在六十多岁时,外婆竟然学会了骑自行车、打针、刮痧等技能,还逐渐认识了几百个汉字。
还记得外婆当年养猪的情形。二三月买猪崽,过年时出栏。一年到头,又是打猪草,又是拌草料,为了猪能多长点膘,还得经常给猪熬细料。每每大家吃完饭,外婆洗了锅碗,又去给猪拌料,在背笼里添好明天一早烧饭用的柴火,关了门窗后又会检查各类坛坛罐罐是否盖的严实。多少回,一觉睡醒来,都看见外婆在昏暗的灯光下缝缝补补。
每到过年,两头猪全部出栏,卖一头,杀一头,杀的这一头,往往会把猪肉分给外公的几个弟兄,还有几个子女们。在贫瘠的年代,是外婆勤劳的双手让一大家人衣食无忧。难怪父亲常说,你外婆如果念书多一点,肯定能当实业家。
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饭就是外婆做的饭了,或是一灶旺火,或是麦草小火,外婆总能将一顿简单的饭菜做的有滋有味,当然,我多吃一点,她就会更高兴。
记得小时候外婆给我炒鸡蛋,用的是当时仅有的烟雾很大的菜籽油,每次两个鸡蛋,用麦秆做燃料,烧油的铁勺儿做器具,鸡蛋炒出来嫩生生,黄橙橙,油亮亮的,时不时还夹杂着几丝麦草灰。现在回想起来,暖意依然充盈于心田,只是那种幸福烟火味道已经再难找回;
记得上小学三年级那一年春天,我出天花,不能受风,外婆就用纸糊了家里所有的窗户,只留了一扇门,小心的进出。精心为我熬制中药,怕我口苦,又在喝完药后喂给我一勺白糖吃。
病中的我,从窗逢中听到了轻快的柳笛声,看到了院墙外白杨树上的嫩芽,幻想着和小伙伴们奔跑在春天的田间小路上。在外婆的悉心照料下,我才得以脱险;
记得那一年冬天我很晚才从学校回家,一个人骑着单车,由于天黑路窄,一不小心就连人带车翻倒在路边,差一点就载到了田间用来积水的深坑中。外婆在家中焦急的等待,坐立不安,终于见我归来,看到我一脸灰土,就认定我摔跤了,于是走街串巷,终于借到了一小瓶红花油;
在早些年外婆和外公承包的7亩桃园中,有7棵桃树为早熟品种,甘甜多汁,吃起来果肉和桃核能够分离。这种桃子由于成熟早,口感又好,零卖时最能卖上价,但由于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喜欢吃,所以是从来不卖的。
院子里有几棵柿子树,柿子成熟季节,外婆就用竹竿做了长长的夹干夹柿子给我们,还会在锅底用小火烙出一只只圆圆的柿子饼。
外婆70岁时,走起路来依然稳稳当当,大老远就能听出是她的脚步声。
那一年,70多岁的外婆给舅舅缝制的棉袖筒,针脚依然细密。
春天,外婆会带着我掐芨芨菜,挖野菜,摘猫耳朵花;夏天,她会在院子里白杨树下一边用蒲扇给我扇凉,一边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秋天,她会指着圆圆的月亮对我说,瞧,月亮会跟着人走呢;冬天,她会把土炕烧的暖烘烘的,怕我蹬被子着凉,又用衣服裹紧我的肚子,一次次的烤干我在雨雪中踩湿的棉鞋。
我离家时,她会拿出一包用红布包着的朱砂交给我,让我随时随地带在身上,说是辟邪消灾,逢凶化吉;我工作了,她依然会给我压岁钱,当母亲上前阻止时,她总会说,娃不管多大,在她婆跟前都是娃呀;当我有个头痛脑热,她总回用一些土法子给我治疗,但往往奏效;一盒点心,一包糖果,往往都要留给我们,舍不得吃,有时候直到放的变质还舍不得扔掉;直到前几年,一大家儿女生活条件都很好了,但外婆吃一顿好饭时还是会叫来儿女子孙;尽管童年时我没能享受到自己爷爷奶奶多少爱,但她还是教育我要好好孝敬爷爷奶奶;外婆一生信奉佛教,最后甚至连猪牛羊肉都不吃,还告诫全家人在外不能欺凌弱小,伤害动物。
有时候,当母亲和四姨五姨说外婆爱操心时,外婆从不生气,总是笑呵呵的说:“娘的心都在儿女身上,儿女的心却在石头上呦”。
前院中,是外婆耕做过的小菜园。外婆在世时,菜园中种了各色蔬菜,辛勤耕种,细致入微。韭菜、生菜、黄瓜、西红柿、茄子、辣椒、白菜、萝卜,无论从个头到口感,市场上绝无仅有。外婆的勤劳,又让我们一大家人一年到头都有吃不完的新鲜蔬菜。
外婆一生,勤俭节约,厚人薄己。她曾经认为天底下最好吃的饭就是饺子;大家买给她的新衣服总是舍不得穿;她曾经到过最远的地方只有宝鸡的灵山;但她守护最多的却是对儿女子孙的丝丝牵挂;里里外外,十个孙子、孙女都是在她的精心抚养中成长的。直到去世的前一年,她还在洗衣做饭,种菜拾柴。
外婆的一生,就像宽广的土地,又如甘甜的清泉,沉淀痛苦,承载大爱。外婆虽然走了,但她给我们留下了最好的家风和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多少回一觉醒来,依稀看见外婆的音容笑貌;多少回在梦中忆起甜甜的童年时光,觉的外婆并未离开;多少回泪湿眼底,思念难消;多少回在心里默默告诉外婆,我们大家都好,她的曾外孙小骏扬一岁了,聪明、倔强而有个性,调皮捣蛋一如当年的我。
那天,在外婆的坟前,舅舅用一封家书寄托了对外婆的无限思念,信中说要把对外婆的思念转化成对外公的点滴孝敬。外婆已经离开了我们,唯愿外公能够健康、快乐的度过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