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的河床

老妈您是孩儿决堤的海

此时,要感激那个让我能再次拿出笔来书写的人,让我除了对酒当歌之外有勇气对自己说: 老妈我爱您!我想您!这样的话来。有您在身边的岁月里,女儿未曾说过。

以为放弃学业挑起家的担子,全心全意地照料病中的您,已经是我能付出的一切了,也曾经觉得自己还算优秀。现在才明白那只是我能做的该做的一小部分,我应该能做得更多更好。

有一部电影《世上最爱我的人去了》,我一个人在家里看,理解主人公那颗做女儿的心,边看边放声的大哭……至今没有勇气拿起原著来读。

几年前,日记里写过一篇《母亲》的短文,那个不流泪的男人,边看短文边掩面流泪,他依然深爱着您的女儿,相信您会因此而露出最宽慰的笑容,您害怕的事儿没有发生,没有您的岁月里女儿在慢慢的长大,不再那么的任性。

年轻人对生活的理解有限,无法诠译您的寂寞与悲伤。在经历更多磨砺后,在没有老爸老妈的岁月里,怕过节,以前怕是因为别人家都有亲友姊妹欢聚一堂,会突出我家的寂寞,而现如今呢?我这颗无处投奔的心,因没有老爸老妈在的节日更显冷清、没有机会与母亲那怕只有那么一次的触膝长谈,有多少次压抑不住内心的思念,端起酒杯缅怀以往偶尔与您小酌的幸福。

今天是七夕,中国的情人节,想再次说说对过往,对老妈的认知。

老妈的一生是沉默的,懂老妈的坚强、沉默、宽容与忍让。

小时候,我常常很气愤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受别人的欺负?老妈总是叹息地抱起我说:妈不是受别人的欺负,都是自家人,吵架别人会笑话,会因此而看不起我们姓氏的人。还会叹息着念叨:终有一天,你能明白,他们也会懂得这些道理的。

时间在我记忆里总是很模糊。

那年我还小,大冬天奶奶不愿意让妈妈抱我出去,我第一次有了想跟随妈妈出去的愿望,哭闹着才达到了目的。那也是记忆中的第一次出行,那日好像刚刚下过雪,白雪在老妈的脚下咯吱咯吱地响,很动听。而我这双穿着崭新的碎花条绒的棉布的鞋下,却怎么也踩不出那动听的声音来。

在光明商店(老妈单位 )是谁给了我一些糖果我记不得,只记得那些糖果的样子,还有妈妈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外面玩,把我束之高阁,我只能在高高的柜台上面听他们讲事情。后来他们 开始争吵,我熟悉这样的争吵的言论,老爸常这么大声论吼,有些担心,因为母亲总会因此而忧伤。此时母亲的当仁人不让,那个他们叫他主任的男人指点着母亲的脸发出败者的最后一点威胁时,母亲淡漠的表情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在那个男人挥出拳头的同时母亲也飞起一脚,我没看清谁先打到了谁,我一时着急,竟跳下了高高的柜台。所有人都向我奔来,我的记忆里没有跌落的疼痛,只记得仇恨,这种仇恨令我不顾一切,我把手中仅有的糖果狠狠地砸向那个男人,大声喝斥他说:你最坏,你是这儿最大最大的大坏蛋。就因为这样一件发生在我身上的小事,令我相当沉静的家庭在一段时间里有了相同的话题,我也是在老妈对老爸 和奶奶重复的讲述中加深了我对这事的印象,鼓舞了后来的我对仇恨发出怒吼的信心。

奶奶老爸和老妈总以为我天生不爱说话,其实最先学会的是肢体语言,比如母亲和谒可亲的目光和关爱;比如性格暴燥父亲对奶奶的言听计从,有时候甚至只是一个目光就能使暴跳如雷的父亲安静下来,奶奶又把几乎相同的东西给了我,那时候只要我眼中泛起一点点对某种东西事物感兴趣的样子来,奶奶都会准确地把它拿来放到我的面前,即使是拿不来的,奶奶也会默默地念着:唉!丫啊!那是月亮在天边儿呢,谁也摘不下来啊!这仿佛不是要说给我听的,只是自言自语。这样的默念可能是孤独老人的嗜好,在奶奶这默念声中,我对过世的爷爷和这个家族有了些模糊框架。

我很会利用奶奶的疼爱,为争取一些什么而恙装大哭的,奶奶总会用眼睛为我做出一些争取。是否奏效我忘了,只知道那样的小计策我一直延用到奶奶过世。

在家中和奶奶老妈老爸,我们默契得都不大需要语言。

奶奶过世后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父亲的暴燥一度攀升,母亲用怎样简单的语言偈止勃然大怒乱砸东西的父亲?我又没有记住,只是在震惊中茫然地坐在原来吃饭的位置一动不动,看着老爸半蹲着在桌盘狼籍零乱不堪的地上,狠命地煽着自己的脸颊。无人劝阻,母亲颤抖的双手卷着旱烟,那个时刻我读懂了悲伤,那悲伤好像是我和母亲共同的,也就学着安静。

老爸不吸烟也不喝酒,这两样东西也是他一生中最讨厌的,更加讨厌别人吸烟喝酒。老妈喝酒并且也吸烟,守旧的老爸咋接受的?我猜一定有奶奶或者是爷爷的支持才豁免的吧,而我这个如明珠一样的女儿,是绝对不能沾染这些毛病的,就是为老妈让我喝酒,才会闹成这样的局面。我不明白老爸为什么这样的厌恶烟和酒。

从那之后老爸在我的眼中不仅只是一个老实善良脾气暴燥有时开朗得像个老玩童的老爸了,我看到了老爸致命的弱点——一个男人的懦弱。

对老爸有了轻视之心,抗横之意。

奶奶的过世使整个家族有了巨大的变化,这也是我过早地进入学校的主要原因。

同年堂兄结婚,堂嫂是一位来至远方的乡下姑娘,她热情开朗大方,有着银玲般的声音,是奶奶生前除了我之外最疼爱的一位女子了,我也喜欢她,所以在老妈决定让他们结婚,住在我家那间最大最宽敞的屋子,而我们却要挤在只有几平米的小屋子里也快乐地搬东西的主要原因。

老爸极不情愿,在他与老妈大吵之后也没能改变母亲的决定时,老爸曾经怂恿我与老妈闹,不让哥嫂住进来。老爸 也学会利用我惯用的小计策啦。可惜这次我不愿意。

堂兄的婚礼就在我家门前的空地上举行的,我家那唯一的线毯挂在板障子上,上面还挂着一个大大的用红纸剪的大双喜字,前面桌子上也铺了不知哪儿借来的线毯,上面摆着花生瓜子和糖果。这样的婚礼算是盛大的了,我最开心,家因此而多了人口热闹了起来。

不久,堂兄和堂嫂有了婚后的第一次争吵。可怜的嫂嫂因怀孕,就更想家,因想念远方乡下的妈妈哭肿了双眼。

吝啬的婶婶因为经济问题为难了他们,嫂嫂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她抱着我的老妈哭诉,这样的拥抱让母亲心软,心疼。老妈当时说:你这孩子啊!光哭有什么用啊!我让你们回去看父母,唉!都是父母的孩子她(指我婶)怎么这样不理解呢!去吧。这费用我来出。这话令在场的哥嫂振惊,他们知道奶奶过世时都是我老爸老妈支出的,现在怎么可能拿得出这样一笔钱来?

老妈对哥嫂讲"你妈说过关于你奶奶葬礼的费用我先替她记着,等他五月份的定期存款到时期再算,现在已经是六月未了,你妈那里应该早就准备好这笔钱了,足够你们俩这次回去的费用"。老妈爱怜地叫着堂哥的乳名,告诉堂哥去妻子家时别太计较钱,乡下人生活更不容易。

老妈对堂哥哥的爱与对我的爱,我从来没放在天平上称量过,虽然我知道我是老妈从自己弟弟家抱来的,可我有女儿这个称位,而哥哥永远都只能是他们的侄儿。

有时候我又很不自信,堂哥和我一样,几个月就被父母丢在这个家里,长到参加工作后才离开,回到他自己的父母身边生活。他又是这个姓氏里唯一的男孩子,是这姓氏的传人。

婶婶瞪着雪亮的眼睛迈着噌噌有声的步调来到我家。

“她婶你来了,快坐。”老妈和善地迎接不怎么和善的婶婶。坐定婶婶演讲似的言论开始了。

“她大妈,你哪儿都好,我WCY(婶直呼自己的大名)最佩服的就是你”婶把胸脯拍得空响,又说“我的老嫂嫂,我还是看不得你惯孩子的样儿,你瞧瞧她们结婚才几天啊,就闹着回娘家,这往后还能有个头吗?你说,你又不是多富有,你呈什么强。”

这时候憨坐一旁的老爸开了腔说“她婶,那钱你想过要给吗?就算是你想着给,经你那么一算计我想也是拿出不出多少来的。”

这话似针扎了婶婶的屁股,她嗖地站起来指着父亲很厉害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就不给,有帐不怕算,没鬼你怕什么?我就看不上你们哥俩这付熊样儿,那里有一点男人气。”

老妈一定是怕老爸发脾气,就温和地对老爸说“去看看水开了没有,弄点茶来。”支走了气愤中的老爸。

连我都知道,这茶在婶婶离开前是不会端上来的。

母亲语气平和地说:“她婶,你说他(指我的老爸)不像男人也就算了,你家大弟可还是当着官呢!不能这样说自己的男人啊!

“他那也叫当官,我(WCY又直呼自己的大名)还真就不稀罕,大嫂,不是我说你啊!看你都把孩子惯成什么样儿了,你看看她”婶婶指着坐在一旁的我继续说“到现在连句人话都不会说,见人也不知道叫上一声。”

婶又把手指转到母亲那边了,指着母亲的脸有些恶狠狠的样子说“你啊!你!”

是什么激怒了平日里都很少言语的我?是积存已久对婶的不满、更是由于婶婶对老妈的不尊重与盛气凌人的样子吧!瞬间暴发的是我能发出的最声嘶力竭的疯狂吼叫,我比婶更愤怒地站了起来,用手指指向婶的方向吼叫着“我用不着你管,这不是你WCY(我也直呼了婶的大名)的家,你管不着这里的事儿,我妈就喜欢惯着我,怕惯你把你的孩子领回你家里住去,少在我家里住着,你家又不是住不下,赖在我家里做什么?” 这一切是婶始料不及的,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对我的愤怒给出相应的举措时,哭着说着还不足够的我,孤注一掷地把自己当成炸弹死命地投向婶婶。

我起到了炸弹的作用,心狠手辣的婶婶怎能饶过我?(她的一生又真正饶过,谁服过谁呢?)可是,在婶婶伸出手来打我的同时,躲在门外的老爸比老妈还快地抱起了我,老妈在不停地责备我的同时,也替我抵御了婶婶的拳头,可婶婶还是扭到我的大腿了,那个印迹在很久之后才消失掉的,对那样的疼痛我是不在乎的。

老爸第一次强悍地对婶婶大发雷廷,只是因她竟然胆敢打自己的宝贝女儿。

老爸以男人的暴怒驱走了入侵者。

婶婶对我的仇恨可能就是在那一时刻种下的,此后的时光里婶落在我眼里的全是冰冷,有时暗地里时不时地会有她伸向我的恶指,点得我生疼不说,还有那令我难堪的站立不稳。要知道那个时候被称为家族中最好看的我,还是很注重形象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有婶婶在的场所,我一般都会远离她,也同样地远离着堂哥堂嫂,因为他们的目光也满载着鄙夷。

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有一天母亲正在灶前点火烧水准备晚餐,婶婶带着一个比我高出很多,强壮憨厚的男孩子,笑容可掬地来到我家。

对婶婶时刻警惕的我,观察着她与老妈的言行,婶示意那个男孩儿接下老妈手中的柴火,那男孩果然很能干,一会儿的功夫就把炉火点燃,见灶旁边有很多土豆儿,对一直依在门旁偷听的我说:给你烤土豆吃吧,我对他有了一点点的好感,也许是我点了头,他认真的烤了起来。

“大嫂,这是我乡下亲戚的孩子,绝对没有什么毛病的,我这都是为你们着想,没有儿子是不行的啊,老了靠谁?这孩子命也苦,读书很用功的,家里孩子多供不起他啊!留着以后给你们养老送终是没有问题的"。

老妈此时的安静让我害怕,我回头看到炉火在这陌生男孩儿稚气的脸上很高兴似地乱窜,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谁让你烤的?谁让你乱弄的",我不仅发出无理取闹的指责,还对无辜他大打出手。婶婶听见冲出来拽住我就往边上狠狠地一丢,如果不是老妈手疾眼快地拉住了我,我会被婶直接丢入大锅内沸腾着的开水中。母亲发出了愤怒的声音“她婶,这你都看到了,这孩子我不能留。”

当我还在为自己的胜利不停地欢呼时,老妈心疼地抱起我,她苍白的脸色让我想起了奶奶过世时的脸“可吓死妈了,你这个不知深浅的人啊!”

这是我听到老妈对婶婶最狠的言词了。

以后我常常以这样一种姿态对付家族内部的入侵者,老妈从来没有为此打骂或者责备我。仅从扫盲班学过一点字的老妈,给我讲她做人的原则和道理,老妈不停地告诉我在外面应该学会忍让,不能让别人笑话和看不起等诸如此类的语言。

在婶婶一家人的眼中我们就是下里巴人,所以我就要以下里巴人的方式对付她们,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虽然知道我的作为不一定正确,可此时我还会为当年能以这种行为做老妈的代言人而窃喜。

剩余的一些岁月里,我没有为老妈再做过什么,努力地在记忆的河床上找寻,也只还有两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在一名能说会道的老师的鼓动下,我一时的心血来潮在假期里花钱去学习了一个月的服装栽剪,为老妈做过一件灰色的半袖衫,给老爸做过一条裤子。

老妈就不止一次地对人说起这事来,谁会相信在家里一直娇惯得如公主样的我能有此本事?

既便是真信了,可以再次成为他们指责父母无知地投入资金的把柄。

呵呵!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我的确只是给父母做了这样的两件衣物而已,而今天却也成了慰藉自己的可怜回忆。

别外一件事是一付并不漂亮的手套,是我在刚刚学着编织毛活时给老妈织的,老妈一直戴到他病倒的那个春天。

曾经以为对卧床老妈悉心呵护照料是我能给老妈的全部,也曾经为此而有过一丝丝的欣慰。有些文字也因此跟随思念的泪流出,那时的 我还不知道这是对老妈最浮浅和自私的怀念。

真正地理解老妈还是身为人母之后开始的,而最让我震惊是,有一日夫告诉我了 老爸的秘密,老爸是真正义意上的无性能力者,因此老爸老妈才没有子嗣。怀念老妈变得更加坚涩。

有三次梦到过老妈,都是在我面临最大困难无法穿越的时候,母亲坚定孤独的身影给了我莫大的支撑。

梦中老妈总是孤单的,老妈用一生的爱没能换取今生的安乐,老妈在身心俱惫的寂寞里走了,而一直守在身边的我如那个《世上最爱的人去了》了的主人公那样,不停地按照我的意愿来对待已经对生存绝望了的老妈,没能给予精神层面上的理解、安慰、疼爱与支持,只是单一地期望老妈生命上的延续,肉体上的安康,这将是我永不安宁的痛。

今天是七夕,从中午开始我一直坐在这里。一边流泪一边坚难的面对文字,我不知道究竟想说些什么。老妈生前教我要用现实的眼睛看待死者,要在长辈生前尽孝,而不是死后乱跳地哭嚎。

子欲孝而亲不待。

就是现在,我希望世上所有的传说都是真的,那样我就可以为老爸老妈的来世有所作为。

              2005-08-12 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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