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沈姜
11、新开河
公公一反常态,说下午去新开河一下。还说带我去,又一回头看看小楠说,小楠也去。
“著阿去呀?”外婆问。公公一般,有天不亮就去新开河吃早点的习惯。过去,冬天天还没亮,公公总是早晨五六点钟,就去新开河一趟。每个礼拜总要去三四次。就他一个人独自去。默默地去默默地回。我们听外婆说过,公公从年轻时候起,就在上海闸北姨公家开的,一间很大的铺子里做伙计。公公算盘打得好,毛笔字写的好,后来做了帐房先生。一说到这里,外婆总是要一下子转到另一段,就是反复说:“那时候旧社会,日本宁来了。”我们知道说的是日本人。“一听说日本宁来了,吾脸上用锅底灰,擦的黑的呀,披头散发,和好多年轻的女的,浜浜浜,曝呀。” 我们能听懂,外婆说的曝呀,就是跑呀。全疯了一样,往芦苇地里跑。
我们也不觉着奇怪,就是,为什么外婆一说到,公公解放前在闸北姨公铺子里做帐房先生,就一下跳到了日本人来了,她们妇女们擦黑了脸,疯了一样往芦苇地里跑。然后外婆就又一下子说到:“后来么,快解放的那几天,哐哐哐,咣咣咣!夜里呀,从新开河就能看的到,上海那面,天上红的呀,都是炸弹呢。”
外婆一说到这里,就让我记起,前两年妈妈对外婆所说的补充。妈妈前年送我来崇明时,和外婆说起这段,妈妈说:“日本人来的时候,我才六七岁呢,我记得清清楚楚。几个日本人来了院子里,我父亲就坐在门口凳子上,抱着我,我姐姐就站在旁边。日本人拿着那么长的枪,上面有刺刀,拿出糖,说,新角新角,塔巴古新角。我记的太清楚了。日本人说的意思,可能是问我们看到新四军没有。你外婆脸上,擦得黑的呀,梆梆梆梆,一听说日本人来了,早就跑到芦苇地里了。跑的时候,还带了好几天的大米和菜。” 带了好几天的饭菜,这点是我妈妈的有趣的说法。
而小姨阿英这时候,总要提到,因为公公解放前在闸北做过帐房先生,那时候渐渐有了点钱,但钱,都被外婆买了地了。好像最多时候,在崇明买了七八百亩地。还顾了短工。这两年不说这些了,也不敢说了。
公公的习惯,也许就是在上海时养成的。他常常一大早去新开河,主要是吃一种上海小馄饨。冬天一大早,外婆总是给公公弄好了早晨戴的帽子,和手工做的棉哈子,一边也常说:“小馄饨么,家里也有的呀。镇上镇上,塞是镇上的好呀。” 公公不说话。一个人默默出了院子,朝漆黑的小路上走了。
这时候,半下午去新开河?外婆对公公又说:“又要快吃夜饭了呀,现在去新开河著哇呀?”
“咦,我带她们俩就在新开河,吃点好了呀!”公公似乎有点无名火。
“新开河吃哈莫日?又不是吃早点。”
“有哈吃哈呀,咦——”公公一咦,外婆不说话了。她明白了。这是公公对我受了委屈的一种安慰。
公公带着我和宗琴,一路上没说一句话。
走到通向新开河中心街的那条土路时,拐弯处,一个用草搭建的厕所,正冲着马路。厕所没门,只有头顶和两侧及后面,用草围着。一个用三根木头钉成的,像个小小的门框的架子,就算是马桶坐便了。木架坐便的两根木腿,钉在一个深埋在地下的大瓮旁边。大瓮就是便坑。小楠说,想小便。我说我也是。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