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乡明 11

外婆家院子里的红灯笼



……

最糟糕的是父亲是理想主义者,母亲是个务实的理想践行者,这是很多生活摩擦和矛盾的源头。但是,没关系,他们一辈子常有争吵,却始终觉得离不开对方。

      我比姐姐小不到两岁,那个时候母亲是单位的计划生育专干,怀了我的时候很纠结到底该不该要。父亲事业心重,有了姐姐后觉得生活已经忙碌不堪,家里经济压力也大,政策又不允许生,不要就不要了,可是母亲舍不得,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三个月的时候,母亲去担了好几担子水,我们住在单位院子里的三层博客房里,博客就依山而建,离大院的水管距离很远,母亲来来回回的辛苦了好几趟,她心里想要没有了就不要了,可是我还是很坚韧的留下来了,母亲便决定顺应天意,不再犹豫。


      母亲个子很高,人特别瘦,怀孕七个月单位也没有人知道怀孕的事情,母亲担心瞒不过去,就说家里有事,请假回了老家。我就出生在老家的卫生院里,特别小的一个院子,里面仅有两孔窑洞,我出生的时候大概是傍晚时分,深秋,还没到冬天,农村的就天黑很早了,一切都很顺利。

      我刚出生的样子,母亲印象很深刻,她后来给我回忆了好多遍,大致就是刚出生的孩子一般都不好看,像个小老头皱皱巴巴的,但是我不是,我是特别白皙、面色红润、五官也精致的很,父亲和母亲那么艰难的留下来我,估计心底里是想要个儿子吧,但是他们谁都没有在我面前提过这个事。母亲只是对我说了好多次,看见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心里真是开心呀,感觉石头落了地。

      母亲是好看的,如果放在这个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的年代,以她白皙的皮肤和高挑的身材,是被欣赏的。只是她牙齿长的不太好,她一直特别计较这点,总觉得自己不够好看,没办法,一个人对自己挑剔,那别人怎么说也是无济于事的。所以她没有给我提过如果是男孩的话希望长什么样,她只说如果是女孩,最好是个漂亮的孩子。母亲如愿了。 

      我后来经常听到一句话,如果一个人二十五岁之前不好看,那是可以怪父母的;可如果二十五岁之后不好看,那就只能怪自己了。我都特别抱歉,就是明明生了一个好看的小姑娘,生了孩子后却越来越不好看了,于是这些年,母亲从来没有放弃过让我变美,有一段时间特别胖,母亲就坚持熬那种瘦身汤给我,她总是说你该讲究一些,我却总是懒散又动力不足,我总抱怨孩子好小,事情好多,我好烦,母亲就一句话,你这个人,就是太懒。但是骂完,就又开始为我的新一轮张罗。我有一个自律的母亲,但是我不是。我随父亲,是那个理想主义者,但从来不是理想生活的践行者。

      还好,我出生了。我得多感恩,这个世界可以有个我,可是我的出生让这个本就贫困的家庭负担更重了,因为母亲带我回到单位,等待她的就是300元的巨额罚款,可那个时候父母的工资也不过每月38元,听起来真是艰难呀……

    前年9月初,母亲在查出癌症前一天,我们从医院回到我家,一进门,我就开始张罗午饭,吃饭时,母亲静静地望着我,突然开口说:我还是没有白养你呀!我不知为何她如此说,她又接了一句,我可能要开始拖累你了了……

      母亲作为一个敏感的医务工作者,对病情已有预感,这竟然成为我们最后一次在头脑清晰、心意相通的情况下的对话了……

      那个替你承担一切,遮风挡雨的人倒下了,我四十岁才第一次真实的体会到人生是如此艰难,又如此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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