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张骞,他虽未能使大月氏与汉廷缔盟,却在庭议上力主经营西域。天子采纳其策,通西域以期广地万里,能取天马、奇物,或招来远西各族为汉之外臣。
年初张骞呈报天子曰,身毒或有道通西域大夏。不日刘彻便遣他经蜀地前往夜郎,以谋通身毒。因受氐、禹等昆明夷所阻,张骞盘桓两月后,无功而返。
眼看通西南夷道无果,天子就把一门心思放到了河西来。
自去岁漠南之战后,伊稚斜听从赵信之计,将王庭从阴山移至漠北。此等举动,实乃诱汉军深入施以夹击,刘彻自然不会上当。而局势经过这样一番改变,却使得匈奴左右两地联系切断了大半,如今正是汉军攻打河西各部落的好时机。
一日,穿戴停妥的霍去病前来寻月歌:“今日要去博望侯处,三弟随我一同前往。”
月歌起先不知博望侯是谁,欣然同去,直至宅主人含笑迎出,她才懊悔不已。原来太中大夫张骞于去岁征战中为汉军觅水草立下军功,已得封博望侯。
宾主一番见礼,其间月歌低眉垂首,张骞以为她不过是霍去病的从人,也未加留意。
这日张骞宅内尚有一客,正是前几月随他一同前往蜀地探查的郎中司马迁。
月歌乍见熟人,更加连头也不敢抬起。所幸司马迁神色冷淡,似对霍去病有所不屑,更不会注意到其侧的月歌。
张骞欲为他们二人引见,不料司马迁却只一颔首:“冠军侯人高位重,迁身份低微,只怕高攀不上。”转而对张骞一揖,“迁尚有要事,就此告辞。”
待他转身欲走,霍去病仿佛有所察觉,侧目淡淡问句:“司马郎中可是对我有成见?不妨直言。”
这数年,司马迁听得越多卫氏之事,心中就对其愈加轻视。而此言却不好摆上台面来,他当下只说“不敢”,拱手而去。
张骞见状连忙言及他事,将此风波化解,把霍去病迎入室内。
霍去病挥去心中不快,缓容对张骞道:“去岁得博望侯数次讲述匈奴见闻,去病获益良多。来年我必将独自领军征战一方,是以今日前来欲与博望侯继续探讨匈奴之事。”
张骞一番客气,他对这个青年君侯立下的战绩颇为敬佩,自然愿意将自己所知尽数道来。
“不知冠军侯还欲知晓哪方面之事?”
霍去病目中漫出一丝锐利的光芒:“匈奴右地——河西!”
张骞沉吟着说:“数十年前,匈奴右地原是月氏、乌孙人领土,而后为匈奴扩张后所得。那里各族繁多、部落混杂,更不如匈奴左、中地那般团结紧密。其中休屠、浑邪二王部下人马众多,祁连山南北的月氏人和羌人亦颇为彪勇,余下的倒是不足为惧。”
“部落混杂不紧密?”霍去病嘴角微微勾起,“博望侯可知哪些部族不与匈奴相善?”
张骞不答反问:“冠军侯可有听闻匈奴单于曾砍下月氏王头颅为饮器?”
月歌身子一僵,血涌上脑,此事曾于早年由母亲提起,如今再听到时,却是毛骨悚然。
霍去病点点头:“去病记得,博望侯曾于宫中筵席上提起过。”
“月氏和匈奴是世代死敌,只因匈奴强悍并以其王子为质,祁连山的月氏部落不得不屈服。其后军臣又强取王子之女为阏氏,这些年来月氏人才暂时顺从于匈奴。”
“便是当日宫筵中提到过的,助博望侯归汉的颛渠阏氏?”
张骞重重颔首:“正是!她母女于骞有恩,骞欲报答却苦无机会。只叹颛渠阏氏为伊稚斜谋害,其女祁连居次又不知所踪,如今祁连山的月氏部落状况如何,便无从知晓了。”
一旁的月歌听了不免想起母亲,心间大酸,急忙将头深深埋下,唯恐自己情绪泄露。
霍去病则眉头微拧,心中竟有些暗怒,又是这个祁连居次!“不瞒博望侯,去病奉今上之命寻祁连居次,两年前倒是在长安城内遇到过她,只是不慎让她被匈奴人劫走。”他忽的一拳顿在案上,“此女甚是狡狯,当日必是有意欺瞒身份,害我奔波无获,亦陷自己于险境之中。”
月歌被惊住,顾不得哀伤,凝住身形大气也不敢出。
张骞却莞尔:“她自小便顽皮,即便落入匈奴人手中亦不怕,凭其机智必能脱身。”他起身朝霍去病郑重一拜,“骞亦在此先拜谢,望冠军侯能早日从匈奴人手中寻回祁连居次。”
月歌被这话呛住,连连咳了好几声。引得霍去病瞥她一眼,暗忖,三弟怎这般体弱?
随后,张骞又将河西各部落的形势分析了一遍,霍去病若有所思:“如此看来,匈奴在河西的人马虽多,却并非不可攻破。月氏部落亦是一关键所在……”
他这数月来,跟着月歌和仆多习练匈奴语,已颇有小成。却不知去何处寻通晓月氏语之人?
霍去病随口问一句:“三弟可会月氏语?”
月歌沉默了一会儿,摇头:“不会。”言多必失!月氏人交谈时,身份贵贱不同用词亦有所不同,时间长了难免不会被仲兄发现破绽。
注释:
身毒:古之印度。最早记载在《史记·大宛传》,当时称为身毒(印度河梵文Sindhu对音)。关于身的读音,汉典标注为yuān,国语辞典标注为juān。
这个月氏语言特点是借鉴日语的用法。日语交谈时,不同身份的人用词不同。所以小日本人若相互不认识,就算踩到人,踩的和被踩的都不说话,相互瞪几眼了事。就是因为若不清楚对方身份,就不知道用什么来称呼自己和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