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痛打落水狗
北宋的肉食者们或浑浑噩噩，得过且过；或阿谀奉迎，醉生梦死；或谨言慎行，明哲保身。他们合力把一个运行状况还算不错的王朝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北宋王朝万马齐喑，一派萧飒。偌大的王朝难道就没有一个正直的明白人吗？答案是，有。
但正直的明白人不会讨好皇帝，不会阿谀事主，结果就是被排挤，被打击，重要的工作岗位上基本没有这些人的身影。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正直的人远离朝廷，对朝政插不上嘴，但对官员品行和王朝政局看得最清。
朝政混乱不堪，奸臣横行无忌，正直的人们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只有干着急，浑身是劲使不上。
不过，正直的人们后来终于找到了一条影响朝政的路子，便是组织志同道合者一起来抗议游行。他们这样做，对于急速坠落的王朝基本没有多少帮助，但对皇帝决策还是有着一定的影响。这些人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太学生陈东。
陈东出生于耕读传家的儒学门第，打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才华横溢，年轻轻就声名远扬，并以优异的成绩考中贡士，进入宋朝后备官员的培训机构——太学里面学习，成为一名太学生。进入太学的陈东对当朝政治的黑暗和国家的危机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陈东家里很穷，但他不以为耻，反而活的洒脱不羁，从不流俗媚权，而且喜欢发表大胆的言论和独立的观点。因此，他的身边聚拢来一大批与他志同道合的“东粉”。按照现在的网络惯用语来分析，陈东属于北宋末年的意见领袖一类的人物。
陈东也不愧“意见领袖”之称号。蔡京、王黼沆瀣一气，魅惑主上，祸乱朝纲，人人都知道这俩家伙不地道，但没人敢说出来，更不敢在公开场合议论，生怕招来无妄之灾。
但陈东不怕，他在一次宴会上，见各路达官权贵来的不少，便直接发表演说，矛头直指当朝权贵。原本挨着他坐的客人见这个毛头小子语言犀利，慷慨陈词，言语直击当朝高官，担心他的“奇谈怪论”连累了自己，纷纷起身离座，躲开陈东远远的，生怕沾了他的晦气，引火烧身。
陈东不仅在私下的朋友圈中议论奸臣的不法行为，还利用集会、考试等场合疾言厉色地公开批评，毫无隐讳地斥责声讨奸臣，呼吁人们警醒起来，共同抵制贪官污吏的不法行为。
金人大举入侵，徽宗应付不了复杂局面做了甩手掌柜，钦宗被迫继位。王朝换了新主人，陈东认为扫除邪魔，重振朝纲的机会来了，于是联合其他的太学生集体上书，把造成金人入侵，国家混乱的原因归结为朝中的奸臣，他在奏章中说：“今日之事，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谋于后。李彦结怨于西北，朱勔结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结怨于辽、金，创开边隙。宜诛六贼，传首四方，以谢天下。”在这里，陈东提出的“六贼”之说，是史学界公认的对北宋灭亡负有直接责任的罪魁祸首。
陈东抓住北宋王朝内忧外患，新老交替，政局不稳，赵官家急于寻找替罪羊，转移矛盾难得的机会，公开地向祸乱国家，为非作歹的奸臣开火，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绝不给他们留半点活路。
陈东为首的太学生的正义行为得到了朝廷正直官员和普通民众的一致拥护和声援。
钦宗本想笼络人心，树立威信，正不知从何处下手，见陈东他们所说的话正是自己想办却不好意思办的事情。毕竟要铲除的那帮人都是他老爹的宠臣，老爹现在仅仅是退位，人还在那里，儿子这边刚刚继位，就要杀他的宠臣，如果处理不好，会让人觉得是他爹错了，更可能引发老皇帝和新皇帝之间的矛盾，他不想落个不孝，不厚道的名声，更没有承担得罪太上皇的勇气。
既然陈东代表的民众是这样的呼声，那么就是大家的共识，钦宗也就不客气了。
陈东上书后的第五天，钦宗下令夺取朱勔一切官职和荣誉，直接废为庶人，撵回家里去种田。同时，贬黜王黼，并派人暗中在路上杀死他。赐死了李彦，抄了他的家。
钦宗先拿这三个人开刀，一个主要的原因是，朱勔和李彦虽然在徽宗面前得宠，但还不是影响力最大的人，王黼则已经失宠，三人属于“六贼”中的软柿子。他这样做也有试探他老爹如何反应的意思。
钦宗这边忙着处理奸臣收拢人心，他爹那边则张罗着逃命。朱勔是陪太上皇“南巡”的主要随员，钦宗贬朱勔的命令只停留在纸面上，并没有落到实处。
蔡京和童贯位高权重，朝中党羽遍布，个人影响力巨大，惩治这两位需要从长计议，谨慎行事。在要不要处理梁师成一事上，最让钦宗纠结。钦宗做太子的时候，梁师成曾多方维护他的利益，说白了是对皇帝有恩的人，向恩人开刀，钦宗还真下不去这个手。
第一个回合，陈东报废了两名奸臣。朱勔在太上皇的庇护下，虽然实际上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但名义上已经倒台。童贯护驾钦宗南逃，蔡京已经远离京城举家南迁，梁师成在钦宗身边，还有被重用的可能。四个奸贼如此逍遥法外，这是陈东不能接受的。
陈东明白，和邪恶博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要不置奸贼于死地，将来这帮人得势反扑，正义的力量定会遭受打击。
书生或许一无用处，但只要手里有笔就够了。
陈东要痛打落水狗。他继续上书，痛陈奸臣的危害，请求钦宗追回童贯等人，按典治罪。
陈东觉得仅仅说他们是奸臣贼子还不行，于是进一步指出，童贯等人“挟持”徽宗南下，是心存异志，想另立中央，分裂王朝，太上皇不应该让这些人护驾，而应另外派人去护卫。至于梁师成别看他受到了太上皇的处分，但他和那帮奸贼本来是一伙的，这个毋庸置疑，他没有随着太上皇“南巡”，可能是安插在皇上身边的眼线，是来监视皇上您的。
陈东也是急了，这段话中，有明显的附会之意，但不这样说，无法触动钦宗的痛点。刚刚做了皇帝的钦宗已经对手里的权力很在意了。父亲虽然禅位，但影响力和号召力还在，若在其他地方再起炉灶，自己就有被架空，做傀儡的危险。这是钦宗不能容忍的。
陈东这样说如果还可以理解为是一家之言的话，一个与朝廷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老百姓张炳以布衣身份给钦宗上书，表达了与陈东同样的观点，就有些风闻奏报的意思了。由不得钦宗不去重视陈东他们的意见。
朝野要求惩处奸贼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之际，逃跑在外的徽宗、童贯、蔡京、朱勔等人昏招频出，竟然扣留发往汴京的军用物资，拦截前去京城赴援的兵将，真就把持了北宋东南方向的军政大权，据说，他们还密谋让徽宗重新执政。这样的做法对钦宗的权力构成了威胁，也坐实了他们的确有不轨之心，这才让钦宗下定了锄奸的决心。
钦宗也顾不得他爹高兴不高兴了，先下旨将在身边的梁师成惩处，朱勔随后也被正法，蔡京则在去贬所的任上饿病而死，他的子孙二十三人受到程度不同的惩罚。童贯被斩首示众。
陈东等一批爱国愤青不懈努力，广泛动员朝野各界力量，才使得徽宗宠幸任用的“六贼”遭到现世报。
北宋王朝最邪恶的力量被铲除了，但他们多年来对大宋文化和人心的影响岂是一时半会能够消除的。
病入膏肓，积重难返的北宋王朝，根本不是处理掉几个奸臣就能挽狂澜于既倒的。对于下行线上急速坠落的王朝，再高明的医生也开不出起死回生的处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