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题目,是有感于这几天投了几次稿。有被采用的,更多的被刷下来了。说实话,没有觉得失落。
我已经二十年不投稿了,现在老了老了,竟然还要自找没趣,可见内心里还是浮躁的很。趣味这尤物,非心中有趣才能得到,可惜这个世界上有趣的人很少,有趣而有思想的人,怕几乎需要到博物馆里去找了。大多数的人,只是向着无趣的方向努力,他们把这叫作“意义”。
凡这“意义”所到之处,趣味立刻消失殆尽。一部《世说新语》,有趣极了。但非要讲成政治哲学,说是权力碾压下的人性卑屈。这也太没趣的很。嵇康坐在地上,面对着行刑的斧头,把一曲《广陵散》弹得叮叮咚咚,这是真有趣。曲尽起身,一句“《广陵散》从此绝矣”也是真领悟了趣味的人。可惜解读者本来就是无趣之人,非要说这是告诫等等意义的话,就是焚琴煮鹤的干活了。嵇康所说“绝”了的,不只是《广陵散》,更是一种追求趣味而不是意义的生活态度。就像现在有些人拉出来的《二泉映月》,加入了太多的悲苦和抗争,少了阿炳的那份苍凉,那趣味也就像没有了沙漠烘托的月,只留下病态的苍白。
文学作品也是如此。我不喜欢《小时代》,倒不是因为它“炫富”什么的,就只是因为它的无趣。很少看中国的小说或者电影,也是因为这个。能够引发笑声的,不见得是有趣的作品。有趣的作品不一定能够让你咧开嘴笑,却一定能够让你低下头想。就像《海上钢琴师》中1999在舷梯上的独白,就像卡夫卡《审判》结末时K在刀刺向自己脖子时的回头一笑,就像王小波《夜行记》的书生和尚对话,也像史铁生《生命如弦》的枯山野寺沙弥私奔。这趣味,非经历幻变沧桑者不能领会。
然而许多人只能够领会“三言二拍”一类的作品,也就是主题先行意义作底的东西。就像北京大学某教授讲哲学不过是“功利哲学”,连犬儒学派的窗户都摸不着。也像某作家的小说,不过是把古代的“才子”换作了“富男”,给“佳人”填上几许顽皮,“鸳鸯蝴蝶”换成了“宝马香包”。或者有人不写内心活动而写内分泌,不求“思”而求“爽”。这些作品,只得了《金瓶梅》的“色”而失去了《金瓶梅》的“真”,只不过把写作当成了如贾宝玉所说的“意淫”。还有的作品就如同浓妆艳抹的青楼女子,只为了能够招徕路过的男子。作品写到这个份儿上,要想有趣,也真太难了。还有一类,只不过用修辞包裹了道德,过过油,撒撒盐,最是无趣的很。
说白了,写作时存了一颗“媚”心,无论是媚俗还是媚雅,或者为了媚编辑,自己先已失趣,即使有些思想,也不能生趣。就像谈恋爱情直便会荡气回肠,日日盘算着讨好对方,那自己心里就总觉得吃亏。谈到这个份儿上,这恋爱还是没有的好。
说这些话讨人嫌招人恨,我知道。我不是“愤青”,我只是不想说假话。就像我对学生说的,你要真想学习写作,就先把十几年学校社会教会你的“不自觉的谎言”改掉,不说“官话”、“老师话”、“圣人话”、“骚人话”,要说“人话”!不这样,你所写出来的,一定是可以卫生纸的替代品。可惜,能够听懂我这语言的,没有几个;能够这么去练的,一个没有。嘿嘿,看来,“君子道穷”,说得真是伟大正确。
我的文字,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了。不过,历史真的只有一个方向吗?怕只有历史本身知道吧。盲人摸象,摸者自得。而我们,就是那个盲者。等认识到这一点时,才能够领悟什么是趣味。不能像《生命如弦》中的师父,以为自己弹奏的是改变自己命运的药方。
所以,我不再投稿了。自己写了自己玩,还是这么着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