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鹤湖风光

我应该是一个无神论者，并且从小到大，都没有见到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记忆深处，仅有一件事，似乎与鬼故事沾上了边。

一天晚上，大队部广场放电影，村庄里的几个小伙伴约在一起，天刚擦黑，就勾肩搭背，一路嘻嘻哈哈，兴奋地赶向五六里之外的放影场。

一轮昏黄的月亮，慢慢升起，悬挂在升金湖对岸的山岗上。路上断断续续的人影，仿佛被涂上了墨色，幢幢而行。

途中要经过一片坟地，周围村庄的几处新厝旧塚，散落在一片树林里。

一行孩子刚走到附近，阴森漆黑的树林间，突然传来几声古怪的鸟叫声，大家一下子不敢说话了，不由自主地靠在一起，脚步加快，勾头急行。正当小伙伴们屏气敛息，紧张兮兮的时候，几把沙土从树林里飞出，照头撒下！顿时，一个个吓得头皮发麻，汗毛竖立。

“里面有⋯有鬼！”不知道是谁惊恐一叫，大家战战兢兢，慌成一团，一位胆小的孩子双脚像筛糠似地抖动，直接尿湿了裤裆。

我们都听过大人们的吓唬：“晚上出门鬼撒土，一走走到鸡叫口。”

要是被尘土沾身，鬼怪作祟，哪怕只有几十步就到家了，也会迷失心智，只要你一动脚，就是走到天亮也摸不到家门！

“嘻嘻嘻，一群胆小鬼！”

“哈哈哈，鬼来啰，鬼来啰！”

四五个和我们一般大小的孩子，从树林里窜了出来，原来是附近村庄上的同学！大家一阵推搡打闹，几个“鬼东西”便和我们一起朝着放影场奔去。

那晚的电影，早已忘记了内容，但路上发生的这件小事，却莫名其妙地留在了我的脑海里。也许是潜意识中，不自觉地当成了为自己夜行壮胆的一个依据吧。哪有什么鬼呢，只是当时不明真相罢了。

但一想到奶奶曾经讲过的一次亲身经历，我又迷失了，迷失在另一个我的执着中。这件事同样从小到大，带着神秘灵异的色彩，挥之不去。也许这世上终究是有鬼的吧。

奶奶生前，是当地的一名接生婆。家乡的升金湖是一个很有名气的湖泊，住在岸边的奶奶，似乎也很有名气。她老人家去世的时候，家里一下子来了很多陌生的人，跪在灵柩前，虔诚地敬香祭奠。依稀记得，出殡的路上，跟着长长的人群，送着奶奶最后一程。

这些人有的是周边村庄的，有的是升金湖里的渔民，甚至还有几个山民，从对岸大山里赶来吊唁奶奶。他们都是奶奶接生下来的孩子，在那个贫困缺医的年代，是奶奶的守护，让他们能够母子平安，一个个顺顺利利地来到了人间。

那时候的接生婆，就是现在的妇产科医生呢，但奶奶当年实属一个普普通通的、劳作在田间地头的农家小媳妇，一双粗糙的手，拿得动锄头，拿不动笔，奶奶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一次偶然地遭遇，奶奶决然地做了一名接生婆，无数次见证了贫穷的农村孕妇历经着生死鬼门关，在鞭炮声中，用一双血手，将一个又一个新生婴儿度到了烟火人间。

奶奶亲囗告诉过我们，她看到过鬼。

一天黄昏，奶奶正在菜园里锄草，明明还是和煦的初秋季节，没来由地，一阵寒风袭来，奶奶身子一激凌，打了一个冷禁。此时，半轮夕阳沉没山尖，西边的天际从云缝里露出几片殷红，霞色渐收，暮霭将垂。奶奶正在四处张望，菜园之间的篱笆夹巷间，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道身影，一位年轻女子，扎着青色头巾，脸色苍白，匆匆走来。

奶奶认识她，是隔壁村庄的女人，便热情地打着招呼：“大姐，串门来啦。”

女人好像把奶奶当成了空气，目不斜视，径直走了过去，又一阵冷风扑面，空气里似乎夹杂着血腥的气味。

奶奶心中一惊：“吔，这个女人上个月难产死了啊！”

再抬头，女人凭空消失了。

奶奶倏然醒悟过来，心中暗道：“不好，她是赶过来找替死鬼，好投胎呀！”

此时，村子里一个孕妇正在临盆生产。

一场灾难即将降临到那户人家，奶奶又急又怕，扔了锄头，火急火燎地往回跑。奶奶年幼的时候就缠了小足，本来就走不快，偏偏此时双脚又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

奶奶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家里，爷爷正在院子里补着渔网。岸上人家，农闲的时候会抽空到升金湖里捕渔，补贴家用开销。

听了奶奶的诉说，爷爷沉声说道：“来不及了，魂已经被勾走了！”

爷爷话音刚落，村庄里传来了凄厉突兀的哭号声，撕开了宁静的夜幕，那位正在生产的孕妇，一尸两命，难产死了！

那一年，周围的村庄，经常出现孕妇临产丧命的事故。

奶奶是一个善良聪慧的女子，她坚信这些孕妇都是被替死鬼勾走了性命！即然自己能够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亡灵，就一定会有办法阻止血雨腥风。一个念头，在奶奶心中，油然而生。

第二天，奶奶和爷爷一起，翻山越岭，走了几十里路程，拜访了一位鹤发童颜的道士。

盯看着奶奶一双清澈的凤眼，老道士面色诧异，心中了然。

他对爷爷说：“尊夫人天生异相，一双天眼渐开，阴阳双鉴，只要凝神惊觉，就能够洞见周围幽冥暗道，左眼阳，右眼阴，罕见，罕见啊！”

爷爷听到，一脸担忧。

老道士的目光，仿佛能看穿爷爷焦虑的内心，接着又说道：“孤魂野鬼一旦遇见了天眼之人，便会视为神灵，退避三舍，不敢冲撞妄为。兄弟大可放心。”

奶奶叹道：“那天看见的身影，真的不是幻觉，果然是鬼呀！”

老道士说：“虽然鬼魂敬畏天眼之人，但妇道人家自然多有不便，往往陷入困惑之中。如果需要，我可以替你闭了天眼。”

奶奶说：“多谢大师关心，我打算拜师学习，做个接生婆，用自己的天眼，为乡亲们做点事，不能再让姐妹们死于非命了！”

奶奶接着问道：“大师，有什么法器可以赶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呢？”

老道士笑道：“你就是一件最好的法器啊！只要你拦在现场，他们就不敢向产妇索命了。”

或许是奶奶为了守护一方安宁，一个小女子无畏无惧的情怀打动了他，又或许看在爷爷送来了一袋干鱼的份上，老道士十分热情，拿出了一块古老的铜镜交给了奶奶。

“接生的时候，就将这枚铜镜带在身上，互相加持，神威雷霆，任何鬼怪，都只有啼哭远去了！”

奶奶开始接生之后，四乡八岭，便再也没有发生过孕妇临产猝死的诡异事件。

奶奶一离世，那枚古老的铜镜也不翼而飞了。

我应该是一个无神论者，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奶奶讲述的亲身经历，又让我迷失了，也许这世上真的有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