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小瓷归隐记 （02）

雨中来客

1、

那天的雨自清晨开始纷纷扬扬，陶小瓷于住处收拾着行李，雨停后，与这个江湖告别。

院子的门是敞开的，细雨中来了位客，青云出岫般的身影伴随着雨声渐行渐近，小瓷有点诧异，来的是个女子，起身定眼一看，轮廓渐渐清晰，一把伞下立着的年轻的女子。

这女子，可真真是胡圆圆？

小瓷看着女子，眼睛睁得大大的，脑海却陷入了回忆中去。

陶小瓷还能清晰地回想起那年和胡圆圆初次相遇时，他正惦着脚尖立在一颗石榴树下，刚扯下一颗果实，胡圆圆已冷不丁来到了跟前，小瓷懵了，托着果实的手还顿在空中。胡圆圆眯着眼笑，笑里又带着点怒：“哼哼，可逮着你了。”，小瓷这才想起自己是个小贼，一溜风逃了……

院子的风有点儿大，吹斜了雨，年轻的女子走进了厅堂，木屐声磕磕响，收了伞，走到了小瓷跟前，见小瓷正痴痴地望着自己，叫她些许慌乱，女子怯生生地问道：“叔叔可是陶小瓷？”

叔叔？小瓷从回忆中挣脱，当即明白了她是谁，也一下猜到了来意，他只是有点疑惑：“为何是你来？”

女子老实极了：“因为母亲说我的模样，是最好的信物。”

小瓷坐回了椅子上，收拾了一天的行李，浑身疲乏，似无数白蚁爬满躯体。

那年小瓷和胡圆圆再一次的相遇，就在当年冬天，小瓷跟着母亲一块去观音寺烧香，正迎着圆圆，也随她妈拜佛来。小瓷一眼认出胡圆圆，赶忙低下头，全身血往上冒。

进了庙，母亲领着小瓷佛祖前拜了三拜后，自顾自与佛祖沟通了起来。

小瓷则佯作若无其事，离了庙堂四处瞎转，转到了庙间，故作镇定地观赏起墙璧上的佛画。

“小偷，还装！”

似一根针扎到脖颈，小瓷哆嗦一下，慌忙转过身，圆圆正气滚滚地瞪着他：“果然是你，可又叫我撞到了。”

小瓷一下慌了，没等争辩，圆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走，找你妈赔我家石榴！”

小瓷更慌了，急着挣脱，圆圆拖他不得，只得松了手，却是不依不饶的神态，又突然间问道：“你家是不是卖包子的那家，那家叫什么来着？”

“你怎知道的？”

“你身上一股面粉子味，哼哼，找着贼窝了。”

“究竟想要怎样你？”

“你说该怎样？”

“只要不跟我妈说，怎样都行。”

“怎样都行，是吧？”圆圆眉头紧锁开动脑筋，没多久眼珠子一转：“从今儿起，你就给我当仆从好了，我说啥你给我听啥。”

小瓷赶忙点头：“好，我听。”

就这样，小瓷躲过了一劫，换来了多年的陪伴，这样两小无猜无忧无虑的生活持续了好些年，两人的关系随着年龄增长有了些许变化，小瓷渐渐在意起其他男孩的嘲弄，开始学会脸红，懂得疏远。

圆圆也开始端庄美丽起来，开始学习做一个婉约的大家闺秀。

一切多么顺其自然地演化为最为顺其自然的结果。

当圆圆学出了大家闺秀的模样，就是她出阁的时候，只是那对象不可能是小瓷。门当户对永远是第一要素。

圆圆出嫁前天的夜里，两人在那颗石榴树下偷偷相见。离别前的千言万语，想起可能此生再不相见，都沉到了肚中。

临末，圆圆摘下她自小戴着的白玉，递给小瓷留作念想。

小瓷接了过去，眼珠子却直盯着她，真的大变样了，再不是那个满山野拽着他跑的疯丫头了。就似一轮弯月，短暂投到小瓷身上，渐渐圆满，然后消失。

他终于承受不住长久的无言，转过了身，接受了这一切。还没迈开步子，圆圆突然一把从背后把小瓷抱住，这是她最后的霸道了：

“只要你一句话，我嫁给你。”

小瓷挣脱开了胡圆圆的怀抱，头也不回走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出于一个少年的高傲，还是对未来的茫然。

圆圆出嫁的那天下午，小瓷帮父亲炊完包子后，独自跑到家附近山坡上，远远地看着那顶大花轿晃悠悠远去。他手心拽着圆圆留给他的白玉，拽得紧紧的，仿佛一松开，自己就魂飞魄散了。

2、

现今的陶小瓷无牵无挂，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用处，就是使刀。多年来托上门来的人无非为此，就算是圆圆也不会例在外。

庭院的雨越来越大，小瓷坐在椅子上失神了好一会，圆圆的女儿站在一边，木讷地等着他理会。她叫旦旦，颜旦旦。

小瓷坐了好一会，说道：“你来找我，该不会有别的事了，说吧，想托我杀谁？”

颜旦旦答道：“李盘，你的同乡。”她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带着一个明显的颤音，这颤音叫小瓷更加沉重。通常来说，他做事，不喜欢刨根究底，但那个名字，似惊雷。

“因何杀他？”

旦旦摇了摇头：“不晓得，许是有些恩怨，我只是传话的。”

“你走吧。”

“你答应了？”

“走。”

颜旦旦犹豫了一下，走了，只留下烦躁的暴雨声。

小瓷曾闻说颜旦旦家跟李盘家有过恩怨，他不知是什么。官场那点事，他向来兴致不浓。

他只知圆圆找上他从策略上说是对的，只有他找得到李盘，也只有他杀得了李盘。可更可能，他要死在李盘的刀下。

陶小瓷心里后悔当年圆圆抱住他的时候，他没有开口。小瓷心想，就算和他平庸地过完此生，也比他们现在的境况好太多太多。看看现在这倒霉的，自己一无所有，搏命天涯，而胡圆圆让她那稚嫩的女儿前来，要他杀人。

杀他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