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小瓷归隐记 （03）

那位清瘦如竹的书生

1、

当年胡圆圆刚出嫁的那会儿，小瓷开始思考起自己的人生，他经常坐在他家附近河边的草坡上，一想就是好半天。他开始常常幻想自己是一个配得上圆圆的男人，而不是个只上过一丁点儿学、满身面粉味的小厮。

也是在那会儿，他才开始注意到他往后的师傅李盘的。

师傅虽是师傅，可其实大小瓷没几岁，和小瓷是同乡。在小瓷看来，师傅的人生分为两个阶段，刀客之前，刀客之后。

成为刀客之前的李盘，就是小瓷想象中的，衬得起圆圆的那种人，清瘦文雅得像一根会行走的毛笔，灰白干净的长衫，白若女子的肤色，以及那一头每天都洗的秀发。也是因此，小瓷才注意起他的——李盘能代入到小瓷的幻想里，在小瓷的幻想中，他把李盘的气质与家境贯在了自己身上，然后在幻想中与圆圆相伴一生，换来临末一脸甜蜜的傻笑。

小瓷的家乡是乡野之地，野孩子占绝大部分。他的父亲是炊包子的，所以他也是个炊包子的，李盘父亲是大官，所以他是个书生。

但李盘却是小瓷最想成为的那种人，他也开始每天都洗头，每天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的，没事的时候甚至还会一本正经地看起书来。现在看来可笑的行为，却是小瓷当年付出一番努力才养成的习惯，可是每当那时，看着自己干净的衣裳，再看看满屋子的包子，他才深深感受到他和李盘还有圆圆他们的距离，是多么的远，他才真的意识到圆圆真的消失了，永远的。

小瓷每天清晨在店门前炊包子的时候，就是李盘上学的时候。小瓷每天下午在山坡上发呆的时候，就是李盘放学的时候。

时间长了，李盘能感受到小瓷的目光，一种仰慕的向往的目光。时间更长了，李盘看见小瓷总会对他点头一笑，或者打声招呼，小瓷也赶紧腼腆地回之一笑。小瓷的妈妈有天注意到此，来到他身旁，看着李盘的背影，感叹道：“你看，别人家的孩子啊。”小瓷说：“是啊。”小瓷妈妈问道：“你跟他很熟吗？”

那年小瓷年方十八。那时发生了一件新鲜事，李盘的书僮他爹挖到一大根乌木，发了，小书僮成了小少爷。

而小瓷，因为是这附近不多的一个干干净净的，每天都洗头的贫穷少年，叫李盘一下想了起来。他觉得小瓷当书僮挺合适。

父母决定让小瓷改行的那天夜里，小瓷在他房里贴着门偷听父母在商量，和从前天天吵架不同，这次他们一致认为干这行有出路，捡大便宜了。李盘这么会读书，将来肯定当大官，你看那个谁谁谁的儿子当书僮，现在也都跟着鸡飞狗跳了不是？

小瓷那时在门内大声说道：“是飞黄腾达！”

陪伴李盘的那阵子，是小瓷最有事业心的时候。他想自己可真是走运呐，要飞黄腾达啰。

李盘人是极好的，像一块温玉，那时的李盘喜欢笑，性子不刁不闹，对谁都好。小瓷这书僮，当得是如沐春风。

李盘唯一跟小瓷抱怨的是自己的名字，李盘总说：“要我也有像你这样好听的名字就好了，陶小瓷，多别致。”

“我是虚有其表，你是虚有其实。”小瓷讨巧地答道。

李盘笑了，拿起毛笔作着样子：“恶心，敲你的木鱼脑袋，快去磨墨。”

小瓷父母的心思是让小瓷飞黄腾达，但是跟着李盘好一阵子，小瓷开始心想，李盘那么正直，以后肯定是个清官。但没关系，就算是个青菜官，他也乐意。

如此欣欣向荣的时光让小瓷短暂忘记了圆圆嫁人带来的伤。

再后来的记忆天旋地转，李盘的父亲在官场中倒了船，掉了脑袋。李盘远走他乡的时候，已经养不起书僮了，小瓷又得回去炊包子了。

小瓷记得临行前的那天晚上，他问李盘为什么一定要走。李盘站在屋内，握着一把宝剑，屋里烛火摇曳，小瓷透过镜子，看到李盘清雅的面孔，只是眼神黑洞洞的。

2、

小瓷父亲走的那年，小瓷已经二十三岁了，到了要打光棍的年纪。母亲也在他二十二岁那年就走了。

小瓷安葬了父亲，这些年的事多得叫人喘不过气，日子过得异常艰难，他年纪那么的轻，白发却不少了。

小瓷父亲走后，他家的包子铺也开不下去了。那时小瓷的店铺对门新开了一家包子铺，他们父子兄弟人多，店里店外三不五时地来找小瓷的茬。

不得已，小瓷只得关了店，投靠他远方的姑姑去，他打算在姑姑那开店。

小瓷第一次出远门，带着满车的行李，雇上车夫，往来路途遥远，半道还得经过偏僻的地界，强盗辈出。路途中他雇了两个刀客，有一个正是李盘。再次的相遇是缘分，认出李盘的时候，两人都在笑，只是颜容都已沧桑了。曾经那个清雅的书生李盘已成为一个历经风霜的刀客，他的头发一看也不是天天洗了。小瓷问他这些年怎么熬过来的，李盘说：“就是熬。”

李盘沿路护送着小瓷的车马，他们不再是主仆关系，而是朋友关系了。路上小瓷和李盘说着他所经历的一切，圆圆的离去，父亲的故去，他人的欺辱。李盘只是安静地听着，临末说道：“适者生存。”

沿路雨水充足，有天一行人延误了行程，至夜仍未到达客栈，行至一片林间小道，大雨滂沱，一群敬业的强盗们截住了他们。一看到这架势，车夫和另外一个刀客立即逃命，只留下李盘一个战斗力。

强盗们见就剩他们两个，气势汹汹冲来。

小瓷当机立断，拉住李盘：“跑！”

两人跑出了林子，一直跑到后面的追赶声消失。小瓷靠在树干下，喘着气，李盘苦笑着对他说：“对不住啊，又连累了你。要是人少点还能让叫你见识下我的刀法。”

小瓷没了行李，也弯着腰喘气，他说：“李兄啊，我过不下去了，其实我也不想开什么包子店，你收我为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