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离开我们已经36年了,她活到九十多岁,一生虽经风云变幻,人世沧桑,都能安然度过。晚年,子女孝顺,儿孙满堂,四代同堂,可以说是福寿双全。
今天是端午节,让我想起小时候,毎到这一天,奶奶总要在我的衣服上挂上她用五彩丝线亲手编织的香囊,用食指蘸雄黄酒在我的额头上写个“王”字,用甜蜜的红糖水煮大蒜子给我吃,当然少不了她亲手包的棕子。事隔多年,回忆起来,依然是那样亲切、温暖。
奶奶娘家姓周,是湖湘望族唐冲园周家的一个分支。周家在清一代,名人辈出,举人进士很多,正如社会上所传说:周家出了一升芝麻顶子。只不过到奶奶这一代已经衰落成了贫农,奶奶的童年是在贫寒中度过的。
家境败落,家风犹在。奶奶身上仍保持着大家闺秀的风范,不但有大家闺秀的格局与担当,更有大家闺秀的襟怀和智慧。
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继承了老周家“自己有一口吃的省半口给别人”的慈善家风,跟我爷爷结婚后,在我们梁家将这一家风发扬光大。毎当青黄不接的时候,尽可能地周济远近的穷人,从不吝啬,天长日久贤惠之名传遍四里八乡。
共和国成立后,奶奶和我们一家离开了家乡迁居城市。1972年夏天我回到家乡,人们对奶奶的为人依然有口皆碑。
我和一位缪姓老太太聊起我奶奶时,老太太对我说:“大娭毑(大家对奶奶的尊称)真是个大好人,那年我牙齿疼痛难忍,无钱买药,找到她老人家,她给了我两粒桂圆干,我吃了就不痛了,到现在我还记得!”
桂圆干能治牙痛?可老太太言之凿凿,我不能不信。
我爷爷死得早,奶奶帮助我的叔爷爷支撑这个家,抚养四个儿女。奶奶虽然长得矮小,一双小脚,却心灵手巧,特别勤劳。她会绣花、做鞋、织麻、纺纱,还会做腌菜、泡菜、腊八豆,一天到晚手脚不停。
早上一起床,奶奶首先打开鸡笼,把鸡放出来喂食;打开鸭笼把群鸭赶到田里觅食。接下来洗衣做饭,畏猪釆菜。家务活,虽有家母帮忙,这么大的家庭,哪里也不少了奶奶。到傍晚,奶奶站在大门口,朝着农田的方向,“咧咧”一叫,领头的大鸭子仿佛听到收兵的号角,“嘎、嘎、嘎”发出信号,后面鸭子紧紧跟着,一个不落,摇摇摆摆,排队回家。
奶奶没有上过学,通过自学,能识文断字,读小说戏文。我小时候是奶奶带大的,奶奶不只带大了我和姐姐,她老人家的九个孙子、外孙辈她都带过。我晚上跟奶奶睡,奶奶是我的启蒙老师。我会说话后,奶奶教我的第一首儿歌是“麻雀仔,倒唱歌,先生我,后生哥,妈妈来,我打锣,看着看着见生外婆。”
再大一点,奶奶每天晚上在油灯下读小说给我听,我听的第一本小说是《宋太祖征南唐》,是一本类似《封神演义》的神魔小说。长大后我再没有读过这本书,书中一些主要人物,至今仍然鲜活在我脑海中。奶奶还给我讲了很多民间故事,如《梁山伯与祝英台》《孟姜女哭长城》等。我一生对文学和古典文化的痴迷,跟奶奶对我的启蒙教育分不开。
奶奶教我最多的是猜谜语,都是即兴的。比如我和奶奶站在大门口,看到大树上有只鸟窝,奶奶马上问:“树上一只碗,落雨落不满。是什么?”
到菜园釆菜,看到一头大牯牛在路边拉了一堆黑呼呼的牛屎,奶奶随口问道:“路上一只磨,皇帝老子不敢坐。是什么?”
这样,我的小脑袋里装了满谜语,很多小伙伴都羡慕我,甚至崇拜我。
我最佩服奶奶的是她会“打时”,就是一种预测吉凶的方法。遇到一件事无法预知是成是败、是悲是喜,是好是坏时。奶奶就会说:“报个‘时’来。”
我就从“子、丑、寅、卯......”十二时辰随便报一个,奶奶掐指一算,结果就出来了。准确性绝不差过叔爷爷用骨牌“起课。”
可惜,这些民俗文化我们都没有继承。
1980年奶奶在长沙无疾而终,第二年夏天我们捧着奶奶的骨灰到老家祖墓下葬,十里八乡的乡亲都闻信赶来为她老送行,灵柩经过之处,不管是同姓还异姓,鞭炮声不断,赞叹声不断,坟前磕头的人不断。让我真正感受一回“金碑银碑不如口碑”是怎么回事。
奶奶,您永远是我们家族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