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教师节,网上有关老师的话题又热起来了,也有很多的反面的例子冒了出来,无外乎世风日下师道不存云云,但是好像吾生也晚,运气也不差,反倒是遇到了好多令我至今感念不尽的好老师,乔老师就是其中一位。
乔老师是我的小学二年级老师,我的父亲、三叔和大哥都是老师,所以自小我对老师就有亲近感,尤其对乔老师有一种特殊的黏糊劲,整天跟在他的后面,抱作业本,剪小红花,办班级的板报,赶在他上课之前去擦黑板,至今梦中常常还是我小小的个子站在方凳上擦黑板的情景,最令同学们羡慕的莫过于被乔老师指定去和他一起刻印考试的卷子,刻蜡纸的笔又细又尖,带方格的蜡纸平铺在办公桌上厚厚的玻璃板上,玻璃板下压着全校老师的合影,此刻我却不能分心去端详照片,我必须在午饭时间,赶在下午上课前把自己负责的卷子刻完,还要和乔老师一起推着散发着油墨味道的推辊将卷子一张张印出来,好处自然有,我可以事后从容地去答早已经想好了答案的题。乔老师从教工食堂给我打来了饭,拉着我沾满油墨的手在他的脸盆里打着肥皂洗手,之后又和我面对面的坐着,边拉家常边吃饭。在往后的日子里,我品尝过无数的佳肴,但那一顿饭无疑是我能清楚记得味道的可数的几顿饭之一,印象里还有乔老师洗得发白的鸭舌帽、落了一层粉笔灰的蓝咔叽中山装,还有温和的话语、逆光背景中窗玻璃映着的笑容。
乔老师敦厚儒雅,是人堆里一眼就能分辨出的教师形象,但是他的血液里却留着果敢尚勇的基因,乔家是村里的望族,全家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每一辈人里都要为村里的教堂献出一名终身不嫁的修女,这一年轮到了乔老师的姑姑,一个远近小伙都惦记的姑娘。花好了,蜂来,蝶也来,教堂离村里远,南山根的土匪胡八在有一晚上带着手下进了教堂,没抢着东西却坏了他姑姑的身子,天没亮,他姑姑就在十字架前上了吊。乔老师的爷爷是保长,却拿胡八没法子,不过没多久村里人就风言风语的传出乔保长曲意结交土匪胡八的话来,而且有鼻子有眼,自然保长是干不成了,但是从这以后胡八从山上下来打秋风的时候从来都不打扰这个村,有人说胡八也信了教,也有人指着他爷爷的脊梁暗暗的骂,但大家当面还都依着习惯叫他乔保长。
时间就是一把泥瓦刀,什么事都会被它抹得平平的,四五年过去了,胡八早已经忘了和乔家的纠葛了,乔保长和胡八已经是拜把的兄弟,每次胡八抢完粮,乔保长都要被叫到乡公所询问土匪的行踪,自然,乔保长的每一个回答都对得起他这个把兄的名分。有一年正月十五,村里唱戏,乔保长十四晚上准备了酒菜,悄悄请来了胡八一伙,这边烟灯下,乔保长和胡八蜷身对卧过烟瘾,胡八的枪放在中堂下的圈椅上,隔壁厢房乔老师的父亲和一帮土匪卫兵猜拳喝酒,吵闹异常,两间房中间的隔墙上有着一个粉帘纸糊着的小窗户,油灯忽的一灭,两边同时闷响数声,却很快被门外炸响的鞭炮声淹没了。
第二天一早,盖了一层薄雪的乡公所院里并排停了四具尸首,有人认出是胡八和他的卫兵,胡八身上的棉衣上心脏位置好几个血窟窿,又准又狠,没人知道谁杀了他们,但从此没人再说乔保长勾结匪类,不久乡上要恢复他的保长职位,他婉拒了⋯⋯
这些事是听乔老师的乡党说的,不知真假。乔老师教了我两年,他教我的其他文化知识都已淡忘,但是他教给我的基本的善恶观、为我树立起的学习自信心却一直陪伴着我,我至今的有些习惯如果追根溯源还得拜他所赐,小学毕业后我好多年没有乔老师的音讯,直到爷爷的葬礼上我们隔老远就认出了对方,他是三叔曾经的同事,来给爷爷吊唁的。乔老师久久拉着我的手,还是曾经熟悉的热情,诉说着我当年的琐碎事,虽然我至今毫无建树,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以我为荣。乔老师头发已经灰白了,腰有点佝偻,中山装的袖边开了线,也没有了原来温文尔雅、万事在胸的笃定,他是在教师的职上退休的,儿子没考上大学,在镇上办了个百货门面,他在忙前忙后地帮衬着,身体也大不如以前了。
自那次见面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乔老师, 而今我返乡的次数越来越少,回家看看年迈的父母也就匆匆回城了,也不知道乔老师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