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叔丁
说起长者，我脑海中会有这样几个画面闪过，重叠交替。
第一幅，是云中宫殿的一位鹤发、雪须、童颜，衣带翩飞的仙人，仙术法力无边，可以微微一动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或许还守着一个炼丹炉，炉中锤炼千年长生之药；或许握着一个长颈阔腹瓶，瓶中滋养着万载生命之水。只是这画面本身就充满矛盾：既然是无所不能的仙人，为何不能永葆青春，而非要白发白须飘飞呢？难道修行一定伴随着白发三千丈的标志？
第二幅，是高山之巅：可能是白雪冰封的北地寒山，可能是高耸入云的崇山峻岭。山上隐居着一位旷世绝尘的武林高手，堪比金庸武侠小说中的风清扬、张三丰、独孤求败。因为修炼多年，早已到了自如凝聚意念，以气为剑，无剑胜有剑的境界。功夫无人能及，可以逆天而为，年纪越长反而力气越大，垂老而不羸弱，只因内功浑厚无边。
第三幅，是在黄土高坡的窑洞门口，东北的连墙土炕炕沿上面，江南的水田田埂之间，蹲着或者坐着一位满脸雕刻着生活风霜，目光冷峻如炬的老人，嘴里叼着一根长长的旱烟袋。他下一刻随时会把鞋脱下来，一边用鞋底去抽打教训一个异想天开、不守规矩的少年人，一边口中霸道地叫嚣：“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长。”
人生七十古来稀。过去生存环境艰难，人的寿命很短。秦始皇追求不死之药而不得，千秋万代有多少人寻找长生之法。而多浸淫了些岁月，多咀嚼了些盐米的人，自然被人敬畏，甚至被以为有神奇的力量。读《白鹿原》小说，想象中那位昼夜吟诵、通晓古今、洞明世事的朱先生是一位有仙风道骨、长须飘逸的长者，而看了电视剧刘佩琦饰演的年轻而平凡的形象，我立刻就大失所望。
长者，是有人生阅历和智慧沉淀的人。而长者之风，是指如长者一般忠信、稳重的品格。拥有这种品格的人，不见得是年龄上的长者，却是性情上的长者。比如《三国演义》里助孔明躲过周瑜几次陷害的鲁肃，比如演艺圈自守清明、儒雅端方的陈道明。今年春节期间流传着一段冯小刚的家宴视频。席间，冯小刚让电影《芳华》的年轻女主角苗苗跳舞，一群油腻长者纷纷应和，而陈道明挺身而出要为新人解围。至于冯小刚葛优等在这里有没有那么为老不尊，中老年油腻，这个段子是不是被吃瓜群众过分解读，我们姑且不去理会。而陈道明于此所表现出来的德艺双馨，不愧称之为有长者之风。
长者自然就该有长者之态，要稳重，要严肃，要干正经事。过去农村里不喜欢好好干农活的人，被叫做二流子。古时候为老不尊的人就是老顽童了。为什么说周伯通为老不尊呢？因为身为全真教武功高深的师叔，他不留在终南山协助全真七子打理教中大事，反而到处闲游瞎逛。跟晚辈称兄道弟，自创左右手互搏功夫只为解自己寂寞。九十岁的人了，还跟小龙女学养蜜蜂。他的信条里没有长者之尊，只有玩儿，玩儿，还是玩儿。
自从被人喊做阿姨，我知道中年伊始，遂亦步亦趋修炼成别人眼中的长者，不管自己情愿与否。“姜是老的辣”，“长者为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这么多俗语老话，似乎身为长者，我自然智慧洞明，面对少年人也该有个长者之风。我既入码农（电脑软件程序员）行当，就对知识传承、资历累加的局限有清醒认识。一个刚入行的码农自然缺失经验的优势，而一个工作了十年或二十年的码农，究竟是比工作了五年的码农要多些工作经验优势，还是少些接受新鲜技术的动力呢？奥运会的参赛年龄只有足球和拳击设有最长限制，其它项目都允许年长者参赛。但是没有哪位华发长者敢去与强壮的少年人比试。修炼多年无人能敌的仙人长者和武林长者，只能在仙侠故事中大放异彩。
至于长者之风，如果是指鲁肃陈道明的宽厚有德，我自然认同。而如果指循规蹈矩，恪守年龄该有的生活方式，我就不敢苟同，我宁可做当代老顽童。
冬天滑雪，缆车上与几位年过八旬的长者同行，问起年龄让我惊讶不已。跳下缆车，他们身姿轻盈，雪板跳转如飞。两周前去白水独木舟漂流，偶遇一位头发花白却身矫体健的女士，驾一叶皮划艇，中流击水，险滩巨浪之中翻转穿梭自如，潇洒惬意。她说五十岁才开始玩儿白水，她的漂流人生从长者时代算起。一位闺蜜，曾多年为情感挫折所累，近十几年来所有精力都倾注于工作和儿子上。现在儿子上了大学，她重拾儿时梦想，静修油画，朋友圈是她画技精进的展示窗口，从简单的静物花草，到繁复的风景人物，令我为之心折。一位资深美女初学芭蕾不足半载，几天前在双五大生日晒出足登芭蕾舞鞋，身穿芭蕾舞裙的美照。腰身窈窕，婷婷而立。面容娟秀，气质优雅。
这样的风姿，才是今天这个时代的长者之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