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范毕业,别无选择,一路被组织下派,最终回到我们的乡镇。
学校就在我们邻村,每天去学校需要翻过一座山。这座山海拔1800米左右,山上有一片树林,山顶光秃秃的,非常陡峭,远远望去,像一个尖尖的麦垛。
山顶上我一共去过两次,一次是闸山的时候,一次是领着老婆。闸山就是每年在三四月时,庄里会请一位法官(懂阴阳八卦、会治妖魔鬼怪的人),拿一些用物(镇山的东西),杀一只鸡,目的是为当年风调雨顺,庄稼不被冰雹、雪灾等祸害。
我家那年是会长(每年主持庄里祭祀等事情的人家),我就随家里人和法官去了一趟山顶。
当时天高云淡,站在山顶,极目四望,周围的山、村庄尽在眼底,一片安静祥和。看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鸡鸣狗叫,我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鼓足了劲,大吼一声,声音像长了翅膀,传得好远好远,太阳在云缝里闭着眼睛,云朵在头顶随风摇动。此情此景,至今想来,仍然让人激动不已。
我每天去学校,就会翻越这座山。从秋天的满山红叶冬天的大雪覆盖,到春暖花开夏风习习,一年时间,就在这条崎岖的小路上,一路小步,一路思考。脚下的小草、野花,被我踩成岁月的影子,痛苦地呻吟。
有时候我会踢路上的土块,土块就滚下山,变成一抹尘土;有时候我也会拔路边的小草、野花,拧成草绳,甩打田埂,田埂上留下草绿的印痕。
大部分时间里,这条小路空无一人,我就一个人走在这条小路上,背起双手,哼着秦腔乱弹,或流行歌曲。若遇到下雨天,我会戴一顶草帽,穿上雨鞋,拿上铁锹,虽然全副武装,稍有不甚就会摔倒,浑身沾满泥水。
这条小路,就是我的人生小路,那一年,留下了我太多的脚印与心事,直到现在,有时在梦里,也会梦见一个人走在小路上,路边野花微笑,鸟雀欢歌。
学校在村头,不大,一百多学生,算上我五个老师。对于我的到来,学生是非常欢迎的,老师对我,态度一般,也许他们都是民办老师的原因。
记得我刚到学校,学生们穿着补丁的衣服,脸上的红二团是那样可爱,他们你推着我,我推着你,围在我的办公室门口看我。我被他们的喜悦所感动,心里充满了莫名地快乐。
其他的四个老师,有三个就是那个村的,都姓高,年长的是校长,另外一个和我一样,也姓张,是邻村的。
其中有一个老师还是我的小学老师,他对我关怀备至,在一年多的教书生涯中,从生活到工作给予我很大帮助。
对于分配工作,我基本上没有过问,也没有去乡教委接洽,只是听说分到那个学校,我在开学后,一个人去了学校。也许都是乡里乡情的缘故,他们没有说手续的事情,就给我分配了四年级的语文和三年级的数学,以及全校的音乐、体育、美术,我也没有推辞,全部带了起来。
课这么多,一天大概要上七节课,教起来当然非常辛苦。
记得当时上到第三节课的时候,嗓子沙哑,就喝口水,继续上课。对于学生渴望的眼神,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在课堂上就给他们讲许多的故事,许多的课外知识,在我的引导下,他们的求知欲望和学习的兴趣一下激发出来,以前不爱学习的孩子,喜欢上了读书。
教鞭也是有的,对不听话的学生,我会用教鞭打他们的手,或者用手摸摸脖子,在他们不经意的时候,搧一巴掌。
我把自己知道的知识,或学习的方法,毫无保留的给他们进行传授,要求他们对数学多做多练,对语文多记多背。
当时对于学生,我并无太多要求,只是尽量让他们乐学爱学。
时间过的飞快,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就在去年我看病时,遇到一个曾经的学生,他对我的启蒙教育,仍然记忆犹新,感激不尽。用他的话说,他一辈子有许多老师,最感激的就两个老师,一个是我,一个是他的研究生导师。
听到这话,我心里非常高兴,也许当年一句不经意的话语,鼓励了他,让他最终成才,从这方面看,教师还是很有成就感的职业。
回头看,当时我带的班级,总共15个学生,最后有3个教授,5个老师,说明我当老师的成绩还是不错。
记忆最深刻的事,要数敲上课铃。铃就是挂在教师宿舍屋檐下的一块铁板,上课、下课就敲几下。我不懂,随便敲了几下,学生都从教室跑出来,围着我看,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敲错了,把上课铃敲成下课铃了。这时我才明白,上课铃连续敲,快一点,下课铃慢一点,隔几秒再敲。学生们知道那种铃声是上课,那种铃声是下课。经过这件事情,我学会了敲课铃。
当时的学校管理比较混乱,一放学,学生就像出窝的蜜蜂,背起书包,涌出校门,然后满村子跑,打架的,骂人的,乱成一片。我想该治治,于是,每天放学统一站队,排队,然后整整齐齐走出校门,排着队回家。
整顿纪律非常难,村里的孩子野惯了,连一个队都站不齐,我就每天站在学校院子里,像部队一样强化训练,经过一个礼拜的整顿,学生们终于收住了野性,开始规矩了。这样做的效果非常明显。他们开始有学生样了,村民们见到我也说起好话来。
对于村民的好评,我还是满意的,这些村民,比较耿直,上至中央,下至村干部,想批评就批评,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他们的意见往往比较中肯。
当时的学校,除了老师上语文、数学以外,其他课都不开,因为老师都不会。我先是给每个教室布置了墙报,在学校院子的黑板上也办了板报。
然后在音乐课上,我用白纸把流行歌曲曲谱写在上面,拿着教鞭,一句一句教他们唱,一年时间,他们学会了不少歌曲。
美术课,我就在黑板上用彩色粉笔画出图案,他们就用蜡笔在小本子上画出美丽的图案,尤其是女生,对美术和音乐课参与感特别强,在一节又一节的课堂上,他们学到了以前从来没有接触的东西,一首歌,一幅画,开拓了他们的眼界和思维,让他们幼小的心灵生出艺术的萌芽。
体育课,我就把他们领到操场上,排队、跑步、做体操、做游戏、铅球、篮球、乒乓球等以前他们很少拿的东西,在我当老师的时候,他们有了初步的接触,这些看似简单的事情,真的开启了他们对未来的想象与追求,我给他们每个人插上了梦想的翅膀,给了一个五彩斑斓的童年。
最特别的事,是当年全乡要开展六一儿童节比赛,我就给学生排了一套军体拳表演,我还记得当时的歌曲是林子祥的《男儿当自强》,是我自己掏钱去街上买的磁带。
当年他们穿着白衬衣,蓝裤子,系着红领巾,在乡中心小学的操场上,排着整齐的队列,每打出一拳,就喊出嗨嗨的声音,场面十分壮观,最后取得好名次,受到教委表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像一群快乐的小蜜蜂,哼哼唱唱,欢蹦乱跳,我也幸福的像天边的一朵云。
快乐也伴着辛酸。当时每天来回跑四趟,我实在吃不消,就试着住了几个礼拜。教师宿舍虽然是新盖的砖瓦房,没有床,就一方土炕。我不会填炕。我班有一个叫党继荣的学生,他会填炕、会拢火,就每天给我填炕拢火,晚上还陪我睡觉。
其实我当时19岁,年龄也不大,那个孩子已经14、5岁。他每天给我烧水、擦桌子、打扫卫生,给了我许多的帮助,非常遗憾的是,自离开那所学校,再没有见到这个学生。
还有村上的书记,他家有压面机,我会去他家压面,他总会叫姑娘给我及时压,从来不要钱。
最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是,当时财政包干,国家没有钱支付工资,一个月268元的工资,到年底时,只发了一个月工资,到现在仍然拖欠两个月工资未付,想来觉得非常搞笑。
住在学校的时候,晚上有时候我一个人。偌大的学校,空空旷旷,只有我办公室的一盏电灯亮着,窗外的白杨树、柏树阴森森的,村里的鸡鸣狗叫声,不时传入耳朵,我会翻看一会儿书,想一会儿心事。
偶尔走出办公室,沿着学校走一圈,或扶在校园的围墙上,看看村里的灯火,听听村里的声音,看看远处的山,天空一轮明月高悬,把我十九岁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
十九岁的影子是我一生最深的记忆,像雨后美丽的彩虹,把最美的身影,留在那座山,那条路,那个学校,那群孩子,留在美好的青春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