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过次日,侯景便径直前去宫中,他虽然瘸了一只腿,脚步却是匆匆而有力,伏案独酌的新皇帝惊诧不已,以为侯景因事要来与他质问,虽心有忐忑,但面无惧色,起身问道:“丞相因何来此?”待得侯景说明来意,将娶溧阳公主为妻时。萧纲脸色骤然变得惨白,颤声斥道:“岂有...岂有此理...”
侯景也不见恼:“微臣丧妻久矣,适闻公主正值待嫁之年,故来求亲。为什么说岂有此理,此理是何理,男婚女配,天理昭彰,为什么不能有?”
萧纲听完这番无理的言辞,已是怒不可遏,不问溧阳与自己是否同意,跳过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四礼,直接来向皇帝索要公主,这侯景究竟是来求婚的驸马还是抢劫的强盗!自己又怎舍得将爱女许配给这腌臜东西。萧纲的脸色因愤怒而由惨白变得通红,一脚踢翻案台,厉声骂道:“放肆!你把这重檐庑殿当成青楼妓院了!把这朗朗乾坤当成昏天黑地了吗!你意图抢夺公主,天下即便只有一人来阻止你荒淫的念头,那便是朕,你休想得逞!”
侯景也未料到一向怯弱的萧纲此时竟变得凛然不可侵犯了,也是一愣。随之冷笑到:“我要找的人,陛下怕是拦不住了罢,宫中有多少侍卫,能挡得住我的大军。”
萧纲横眉怒目:“丞相如此有恃无恐,那你便派人来搜查皇宫,看能不尽失梁国忠义士民之心。”
侯景从萧纲话里一下便知溧阳公主不在皇宫中,却并不心急,满不在乎地说道:“梁国忠义之士?哈哈,梁国哪里还有哪个忠义之士会去效忠你这孤家寡人。我有何惧!建康城只有方圆几十里这么大,我手下数十万人,就是掘地三尺也找得到。”说完,踏步出门而去,留下瘫倒在宝座之上的萧纲落寞神伤。对啊,我将妙仪藏匿得再好又能如何,乐游苑毕竟只有千亩之地,建康城全是侯景耳目,避得了一时,如何避得了一世!我枉为人君,空居宝座,竟连自己心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
正自苦苦叹气之时,萧纲看到年迈的左卫将军徐摛躬身走到他座前,伏倒在地。他的背部拱起一座小山,半是因为恭敬,半是由于衰老。左卫将军是宿卫将军号,然宫中已无兵可用,这个十二班的将军名号不过是个虚衔而已。
萧纲想起自己早先为太子身居东宫之时,徐摛任太子近臣中庶子、其子徐陵又为东宫学士,深受梁室恩宠,而他于侯景乱中的表现确实无愧于父皇和自己的信任。侯景攻入台城之时,众多侍卫四散逃跑,只有徐摛傲然不动,直斥侯景。反观庾肩吾庾信父子,为子的早在城防之际就开门逃走,为父的也于前几日投奔湘东王萧绎,无一人肯与自己共患厄难。萧纲心头一阵微痛,自是日久见人心、临危识忠勇。因而自己即位以后,对这位梁廷仅存的节臣更是敬重和信赖。眼下徐将军已是七十已逾之年,一拜一起,自己如何能够心安受礼,便急忙从宝座上跃起,将其缓缓搀扶起来。
“老臣无用,不能为陛下扫荡贼臣,使主上蒙尘,更令公主见辱于小人之口齿。老臣心中有愧啊。”说完,七十多岁的老人,竟伏在地上痛哭流涕。经此一事,萧纲也失去了人主的威仪,与之一同跪坐在地上,既像是对着故人的安慰又像是对着自己绝望的高喊:“国已至此,不知有多少妻离子散之家,朕虽空居高位,亦不能免,此天命也,非人力可克。徐将军勿要自责,更有何用,徒增伤悲耳。”
徐摛艰难地爬动着,离得萧纲更近一步,眼神坚毅,决然道:“老臣世受国恩,敢不以死相报。今臣有一计,或可救得公主,陛下佯做不知,倘为事不密,老臣一力承担,身死不恤。”说完,更靠近了一步,对着萧纲耳语片刻。萧纲听后半晌不语,眼对着徐摛又移开来,目光里尽是歉意:“此事如何做得?”却又不敢断然拒绝,只因无论如何他的心里还是存着一丝念想,为了溧阳公主的幸福考虑,不愿放弃任何一个哪怕是妄想的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