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上的人瘦的勉强能看出人形,萎缩在轮椅深处,客厅灯光并不暗,却仿佛照不到那人的身上,黑色的上衣,深色的毯子盖住双腿以下,一头碎短发遮住了半边面庞。却挡不住那刻在骨子里的气息,夏天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晴子!
不敢上前去,以为是在梦里,不可能!这不是晴子,晴子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变成这个样子!
“坐吧。”周侨还是浅浅淡淡的声音。晴子移到周侨坐的沙发旁边,一直未说话。
夏天也机械的坐下。长长的沉默,谁都没有开口。
都或许感觉这一刻竟然是诡异的,哪怕曾经那么的亲密无间。仅仅一年多的时间,竟已是物是人非,一切都已经不再是曾经的样子。那些记忆难道都是假的?那些一起的时时刻刻点点滴滴难道都是自己的想像?
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想仔细的看一看那个曾经亲密无比海誓山盟相许一声的恋人,想问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可是却又像被谁狠狠捂住了嘴巴,怎么都张不开口。
最终周侨说:“还是我来说吧。"
故事很简单,也很惨烈。
晴子家和周侨家是姨表亲,小姐妹俩小时候关系很不错,只是由于随着年龄渐长,各自学业繁忙,越来越难得能见面一次。去年的小长假,两家计划一起短途旅行,决定之后晴子给夏天打电话说,可是电话没打通,晴子只好给他发了个短信。或许是两人的缘分到了尽头,吊儿郎当的夏天没注意,阴差阳错地把短信批量删除了。
事故的发生是在外出的路上,一辆失控的货车把他们的商务车送下了高速路。晴子的父母和周侨的母亲最终没能活下来。周侨脖颈处和身体其他几处受了外伤,脖颈处相对严重,留下了伤疤,需要再做几次手术修复。而晴子却在千辛万难抢救过来之后,腰椎以下瘫痪,余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两家仅余零星的亲戚都是远亲,明着对两个姑娘嘘寒问暖同情照顾有加,暗地里却是对两家的财产虎视眈眈垂涎三尺,渐渐的竟想以势相欺。稍稍恢复的周侨独自面对一群如狼似虎的“亲戚”,失去亲人满心的悲伤、痛苦和压抑的难以发泄的愤恨使她的泼辣和盛气凌人终于爆发,把他们一个个赶出病房,再也不让他们进门。
家人的去世、身体的创伤、亲戚的难缠、事故的理赔……一件件事情如山般向两个年轻不经世事的姑娘压过来,却也使她们被迫成长,再不是曾经娇生惯养单纯无辜的女孩子。
晴子也性情大变,再也不似曾经的阳光善良热情开朗。心情就像连阴的江南梅雨,也像无尽的冬季雾霾,一天到晚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画画,画的都是同一个人,同一个表情,同一个动作。五官、气质、动作早已经深深的烙进脑海和心底,那么的熟悉。可是越画却觉得离那人越远,遥远的超越了时间和空间。想要追却追不上,想要留住曾经亲密的感觉,却怎么也留不住,越留不住越想画,越画却越觉得离自己越远,越远越画,越画越远……
不要,不要离开我!我要去见他,要去见他,哪怕只是一面,哪怕只是一面!
晴子终于跟周侨讲了两人的点点滴滴,哀求周侨带她去见一见他,哪怕只是一面。
严密裹围了一番,周侨带她去了广场,果然看到他怔站在两人相识的地方。
秋日阳光明朗,风却冷冷凉凉。那人一身西装笔挺,早已不同于自己认识的短裤短衫。
冰冷的轮椅和笔挺的西装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条宽宽的河,晴子度不过去……叹口气,看一眼,只再多看一眼,就离开吧,永远的离开他吧。
可是夏天却心有灵犀,突然转身寻找,两人躲进路旁的车里,在夏天疯狂的寻找呼喊声中缓缓离去。
以后的日子晴子总是跟周侨讲她和夏天的事情,简简单单的一份爱恋,却在点滴的相处中酿出来深深的感情,两人之间的了解、默契和心灵相通竟是那么的协调和神奇,就像一块美玉被切割成阴阳鱼,分开不再完整,合到一起,终成一体;就像分开千年的情侣终于再得相遇,还是那么深爱彼此……
周侨听着两人的故事,也渐渐了解了夏天的一切。毕业了,找到了夏天爸爸的公司应聘,顺利的进入了公司。每天回来跟晴子讲夏天,夏天今天穿了件浅色的西装,跟你以前那件小洋裙同一个颜色,同一种布料;夏天今天中午果真的吃完了麻婆豆腐、手撕包菜和你爱吃的番茄炒蛋;夏天今天又去广场发愣了半天;夏天今天……
两个相依为命的女孩子,每天的话题慢慢的,大部分都是那个叫夏天的男人,房间的墙上也满满都是那男人的素描,有西装革履的、有短裤背心的、有吊儿郎当的、有严肃深沉的……
晴子的心一直在渴望见夏天和拒绝见他之间纠缠不休。心里有两个小人,一个说:“放手吧,就这样,只默默关注他就好,不要打扰他日渐平稳的生活,上次见他就已经令他发了狂,下次再见他又会怎样?让他好好的生活,不要再打扰他了!”可是另一个却说:“可是我又不甘心,也不忍心就这样突然无声无息的离开他,知道他还没有忘记我、放弃我。”
晴子只想等夏天成家之后再慢慢让他从周侨那里知道自己的情况,执着的总想要给双方画上一个句号。或许心底还是对夏天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谁知道呢,理智终究会有败给感情的一天,只是迟早的事情。
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
周侨缓缓淡淡地说完两人的情况,又是一阵沉默,寂静。
“跟我回家,你需要有人照顾,我照顾你,我养你。”
晴子不说话,只低着头。
“周侨早晚要成家,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让我照顾你,我愿意照顾你!”
晴子还是不说话,只拿头顶对着夏天。
夏天再也冷静不起来,冲到晴子面前,蹲跪着,颤抖着抓着晴子骨瘦如柴的双手,不让晴子挣脱,把脸埋进晴子的手中,呜咽着:“晴子,晴子!你怎么能不告诉我!怎么能不见我,你怎么……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竟然没在你身边!我真该死。晴子,晴子,让我照顾你,我会好好照顾你……”
周侨早已进入自己的房间,客厅留给了两个人。
晴子只是无声落泪,一滴一滴落在夏天头发上,再滑落到两人的手上、毯子上,怎么区分到底是谁的眼泪?
客厅只余偶尔的抽泣声,天已微露鱼白肚,微光罩着紧紧依偎的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