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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继续来拆《曾国藩》
在正文之前~
关于本书
唐浩明精心研究曾国藩近二十年,心得独具而厚积薄发,以丰富的史料为基础,以扎实的文学素养,著成《曾国藩》。他跳出了“三立完人”和“汉奸卖国贼刽子手”的刻板印象,在尊重史实的基础上全面刻画了曾国藩的文物韬略,进退宠辱,处世哲学,治军威权等,再现了曾国藩传奇的一生
关于作者
唐浩明,1946年生,湖南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著有长篇历史小说《曾国藩》《张之洞》《杨度》等,整理出版《曾国藩全集》。《曾国藩》被香港《亚洲周刊)评为“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获第一届姚雪垠长篇历史小说奖
正文
跟往常一样,三十岁的慈禧太后寅初时分就醒过来了。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这是她一天中最难度过的时刻。她通常是闭着眼睛,安卧在龙床上、在细软柔和的绣龙描风的垫被和盖被之中,无边无际、无拘无束地胡思乱想。
凭着绝代的美貌和绝顶的机敏,在小皇帝诞生前后的几年里,年轻的天子将对后宫的三千宠爱集于她一身。那个时候,她是普天之下最幸福的女人。可惜好景不长。后来她遭到了冷落。但是,她有一个包括皇后在内,所有受到皇帝宠爱的女人所不具备的优势,那就是,皇上唯一的儿子乃她所生。在咸丰帝身患重病,又不再专宠她一人的时候,她甚至暗暗地希望皇帝早日死去。不然的话,不知哪一天.哪个妃子的肚子里又拱出一个皇子来,皇上一时被她迷惑,把江山从自己儿子的手中轻易地拿走,送给他人。因而,当三年前,咸丰帝驾崩的时候.她表面上也悲痛欲绝,心里却暗暗得意:从此以后,这江山便是属于自己儿子的了,再不要担心别人来争夺。
但是,儿子继承的却是一片动荡的破碎的江山。皇宫内虽无人来争夺,但江南的长毛造反已达十年之久。在江宁,分明有一个太平天国,要与大清王朝分庭抗礼;有一个天王,要与自己的儿子平起平坐。她决不能容忍这种状况的存在。尽管她从小便从父亲那儿接受了汉人不可相信的家教,但时至今日,她不得不听从恭亲王奕䜣的劝告,重用曾国藩和他的湘军。她要利用汉人来打汉人,要利用汉人来收复、巩固儿子的江山。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过去了。三个多月前,当六百里捷报从江宁送到紫禁城的时候,她兴奋得热泪直流,声音哽咽,紧紧抱着九岁的小皇帝,连连呼唤着爱子的乳名……
儿子的江山保住了,她的圣母皇太后的地位也保住了。虽然如此,作为一个年轻的女人,没有丈夫的岁月毕竟是孤苦的,尤其是在这个一日将至的清晨,一人孤零零地躺着。她最怕这时醒过来,但偏偏每天这时她又都要醒过来。回忆以往的甜蜜日子,能够暂时给她以温馨,但很快,朝廷的琐碎事务便会占着上风。她想起这一辈子就要永远这样孤孤单单地生活下去的时候,龙凤绣被所象征的至高无上的地位权力,便再也不能填补她内心深处的寂寞空虚。
自从挫败了以肃顺为首的辅政八大臣之后,两宫太后每天便和小皇帝一起召见臣下,处理国事。召见时,小皇帝坐在正中,两宫太后坐两侧。为严男女之防,前面挂一块薄薄的黄幔帐。这样,太后可以看得清奏事的臣工,而臣工却看不见太后。这就是近代史上有名的垂帘听政。慈安太后钮祜禄氏比慈禧还要小两岁,是个性格平和,对国事不感兴趣也缺乏这方面才干的女人。她思量着僧格林沁名义上是大行皇帝的表兄,实际上并没有血缘关系,且长年带兵在外,彼此并不亲密,到底比不上六爷、七爷这些亲骨肉,转念一想,示僧格林沁以亲切也有道理,犹豫一下,又同意了。因为有这个缘故,慈禧今天的梳妆更显得不同一般。
慈禧太后与慈安太后召僧格林沁与奕譞在养心殿后阁密谋关于湘军裁军的事,大致计划定下后便有了下列事件:
官文亲到江宁追查哥老会;
萧孚泗的座船在九江被查封。
座船被查封后,萧孚泗的儿子萧本道急忙去找曾国藩,途中还得知了僧格林沁的军事部署。
曾国藩、赵烈文、彭寿颐听完萧本道这番叙述后,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过了好一阵子,彭寿颐才愤愤地吐出一句话:“僧格林沁、沈葆桢欺人太甚!”
赵烈文托着腮帮子说:“看来,官文来江宁城追查所谓的哥老会,与萧军门的座船无故被查封,以及僧格林沁的南下,三件事是连在一起的,矛头都是对准湘军,尤其是对准吉字营的。”
“惠甫想得深。”彭寿颐说,“不过,官文、沈葆桢都是封疆大吏,僧格林沁虽是亲王,也无权指挥他们呀!”
“是的。”赵烈文点点头说,“背后一定还有人在指挥他们。”
萧本道睁大着眼睛望着赵、彭,欲言又止。“惠甫不要瞎猜测。”曾国藩已明白赵烈文所指,但夹着萧本道在这里,不便再深谈下去,挥手道.“你们都出去,让我安静一下。”
曾国藩早就明白地奏报要裁军,只不过暂时推迟一下而已,朝廷何以便如此急不可耐,视湘军为眼中钉、肉中刺,非欲拔之而后快呢?
即便要这样做,堂堂皇皇地下道御旨不很好吗,为何要行此卑劣阴险的伎俩呢?他为朝中最高决策者这种有失君子风度的做法感到气闷。转而他又想,历史上所有号称有作为的君王,哪一个又没有阴一套、阳一套、君子一面、小人一面呢?对照自己,自从离开翰林院,进入六部衙门以来,尤其是这些年带兵打仗,在与各省督抚、各处统兵将领间的周旋之中,阴的一面、小人的一面干得还少吗?更何况,大清自立国以来,军队一直掌握在朝廷手中,现在一下子有十几万军队由私人招募组建,他们能征惯战、骄横跋扈,如山如海的财富可以隐瞒不报而据为己有,如锦如绣的六朝古都可以一炬焚之而弃之不惜,这样一支军队偏偏又掌握在汉人手中,朝廷能不担心吗?不撤掉它,太后、皇上能甘食安寝吗?这样一想,曾国藩释然了,心中的委屈感大大减弱。他决定以异常镇定的姿态,对官文、沈葆桢不采取任何行动,安安静静地在江宁城里等候着太后、皇上对萧孚泗一案的处理。他推测不至于给萧太大的难堪。万一事出意外,为了曾国荃和吉字营的声誉,也为了他自己的声誉,他将要为萧孚泗一辩!
好在朝廷后来并没有惩罚萧孚泗,这件事也就这样过去了。
接下来曾国藩便开始加紧裁军。
但湘军的裁撤是如此艰难,两江总督一等侯又一次陷入困境。但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裁撤一事都是势在必行,决不能有丝毫动摇,也再不能像前段时期那样暂缓了。曾国藩将各种阻挡裁军的因素一一作了分析,认为无银子补足欠饷固然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但不是决定的因素。湘军各个军营都有欠饷,这是事实。不过,他心里有数:这些年来,有几个勇丁不发财的!将官就更不用说了。财路来自于抢掠和打胜仗时的战利品,几两银子一个月的薪水,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很次要的。决定的因素在于各级将官情绪上的抵触,是他们本身不愿意撤。撤了,他们既失去了权柄,也失去了继续发财的机会。对于这批头脑简单的武夫,道理讲得再多都是空的,起作用的只能是严刑峻法。
严峻到哪层地步呢?曾国藩紧锁三角眉,在书房里踱步思索。突然,他想起了十年前在王衙坪接受船山后裔赠剑的席上,老岳父送给他的那首古剑铭:“轻用其芒,动即有伤,是为凶器;深藏若拙,临机取决,是为利器。”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湘军建军之初,为培植严肃的军纪,曾国藩忍痛杀了金松龄,在自己人的头上,毅然动了第一刀。此事在湘军中引起极其强烈的震动,曾为早期湘军军纪的维护起了重要作用。但同时,曾国藩本人的心灵很长时期也深为不安、后悔自责过多次,并暗地作出决定,这种杀戮不可多用。从那以后,在自己人的面前,他将这把统帅权力之剑便深藏若拙了。现在看来,不杀个把高级将领,裁军便会推行不下去,他要临机取决,动用第二次了。
拿谁的头颅来作号令呢?他在心里一个个排了队。反对最烈、闹得最凶的是吉字营的朱洪章、彭毓橘、刘连捷这些人,他们都是第一批冲进金陵城的大功之人,蒙受皇上天恩重赏的英雄,岂有杀他们的道理!霆军功震天下,刀也不能架在鲍超的脖子上。萧启江等人都是复出初期的擎天之柱,且一向忠心耿耿,只有功劳没有过错。杀他们,等于砍自己的手脚。就这样排来排去之后,排出了一个人来,此人就是驻扎在庐州府、至今尚未来禀报的正字营统领韦俊。他觉得韦俊的头颅,是最适宜借来一用了。曾国藩并非完全是为了眼前的急需,实在地说,这些年来,他对韦俊的怀疑、戒备从来没有消除过。
于是曾国藩便把韦俊和韦以德给杀了,自此以后,湘军的裁撤进行得顺利多了。
后来, 恭亲王也被重新启用了,曾国藩的心也踏实了一些。
整饬两江的事受篇幅限制就不说了,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了解。
再往后便是僧格林沁被捻军杀死后,朝廷命曾国藩北上征捻,主要有一下几个事件:
征捻前夕,为家中妇女订下功课表;
炮声为北征大壮行色,却惊死统帅唯一的小外孙;
软硬兼施制服骄兵悍将;
把捻战胜负押在河防之策上;
但捻军大败新湘军和河防之策的破产给曾国藩沉重的打击,曾国藩三请开缺都被拒绝,无奈之下他收拾行李,带着幕僚们打马重回江宁。一路上心事重重,很少说话。在徐州城外,路过有名的折柳长亭时,曾国藩在轿中隐隐见长亭粉壁上题满了诗,打头的一行字大些,写的像是“中兴将帅咏”几个字,他吩咐停轿。
曾国藩走出轿步入亭中,抬头细看,粉壁上写的是十首七绝,总题叫“中兴将帅咏”,每首咏的是一个带兵将领。他一首首看着,前八首像是咏的赛尚阿、乌兰泰、吴文铭、江忠源、何桂清、胡林翼、胜保、僧格林沁,看到第九首时,他的心跳了起来,那诗写道:
古今无两庆封侯,北进惜乎无善谋。
若许当初亲骑射,河淮处处是高楼。
高楼:僧格林沁被捻军斩首之地。
这不正是咏的他自己吗?曾国藩满面羞惭。薛福成吩咐亲兵:“村野俚语,无礼之甚,还不赶快涂掉它!”
“让它留着吧,也好作面镜子照照。”曾国藩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蹒跚地走进绿呢大轿。
正在这时,前来徐州接钦差大臣关防的李鸿章带着一班文武大员亲到城外郊迎,将曾国藩一行前呼后拥地迎进知府衙门。李鸿章恭恭敬敬地向恩师请教治捻之策,曾国藩抚须沉思良久,什么话也没说。李鸿章再三恳求,他仍只字不言,只挥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李鸿章接过看时,纸上写的是:“捻乱止于河防。”
望着恩师坚毅的面孔,李鸿章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将这张纸细心折好,放进衣袖里……
明天预告,
黄昏落日,黑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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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