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0日

晋王临终托后事

生子当如李亚子

晋王李克用头上长了疔疮，这种由感染和内毒并合而成的毒疮，生在头上，是要致命的，古代的许多英雄豪杰都死在这个病上。李克用自知情况不妙，把兄弟李克宁、监军张承业等大臣叫到床前，要他们辅佐儿子李存勖接替王位：“这孩子志向远大，一定能够完成我的事业，诸位要好好地帮助和支持。”【〔908.1〕晋王疽发于首，病笃。周德威等退屯乱柳。晋王命其弟内外蕃汉都知兵马使、振武节度使克宁、监军张承业、大将李存璋、吴珙、掌书记卢质立其子晋州刺史存勖为嗣，曰：“此子志气远大，必能成吾事，尔曹善教导之！”】

李存勖当时任晋州刺史，跪下受命。父亲告诉他：“义儿嗣昭被朱温围在潞州，我见不到了。你把我安葬之后，要和将军们努力救他出来。”又对李克宁深情地嘱托：“我把亚子交给你了。”亚子是存勖的乳名。晋王的心事交待完毕，就溘然长逝了。【〔908.1〕又谓克宁等曰：“以亚子累汝！”亚子，存勖小名也。言终而卒。】

李克宁一直主持军事，威信很高。当时，潞州的包围没有解除，军队将领认为李存勖年轻，何不让李克宁继承王位？他们背后嘀嘀咕咕，人情不安。李存勖心里紧张，找到叔父：“叔，兄长死了，弟弟是可以继位的；你是人心所向，我想把王位交给你，怎样？”【〔908.1〕克宁纲纪军府，中外无敢喧哗。克宁久总兵柄，有次立之势，时上党围未解，军中以存勖年少，多窃议者，人情忷忷。存勖惧，以位让克宁。】

李克宁当众宣布：“存勖是先王嫡子，我们亲受遗命辅佐他，谁敢违背？”将领们听了，也就安下神来，要求谒见李存勖，他还在灵堂里号哭呢。【〔908.1〕克宁曰：“汝冢嗣也，且有先王之命，谁敢违之！”将吏欲谒见存勖，存勖方哀哭未出。】

张承业劝道：“真正的孝顺是保证国家事业发展，一味哭泣有什么意思！”把他扶出来，当着文武官员，接替晋王和河东节度使的爵位。李克宁率先下拜祝贺，挑起王府的军政重担。【〔908.1〕张承业入谓存勖曰：“大孝在不坠基业，多哭何为！”因扶存勖出，袭位为河东节度使、晋王。】

李克用有一百多个干儿义子，都是挑选军中的勇壮少年，留在身边，宠爱如同亲生。【〔908.2〕初，晋王克用多养军中壮士为子，宠遇如真子。】

存勖是亲生的儿子，他接位时，这批义兄弟的年纪都不小了，长期带兵，立过功劳，心里很不舒服。有的托病不上殿，有的见到新王不下拜，他们心里都向着李克宁。【〔908.2〕及晋王存勖立，诸假子皆年长握兵，心怏怏不服，或托疾不出，或见新王不拜。李克宁权位既重，人情多向之。】

假子李存颢私下劝导李克宁：“兄终弟及，自古有之，以叔拜侄，合乎礼法么？天与不取，后悔是来不及的！”【〔908.2〕假子李存颢阴说克宁曰：“兄终弟及，自古有之。以叔拜侄，于理安乎！天与不取，后悔无及！”】

李克宁十分吃惊：“我家世代注重道德，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先王的事业有人继承，我还要求什么呢？你再胡说，看我不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李存颢也就没再提起。【〔908.2〕克宁曰：“吾家世以慈孝闻天下，先王之业苟有所归，吾复何求！汝勿妄言，我且斩汝！”】

李克宁的妻子孟氏，生性强悍泼辣，做丈夫的很怕她。李克用的义子们都叫妻儿去见叔母，叽叽喳喳，重复李存颢说的一套理由。孟氏听得入耳，又怕人多口杂，言语泄漏，反而受祸，便强迫丈夫考虑大家的意见。李克宁一向温厚懦弱，这种话头听多了，也渐渐动心。【〔908.2〕克宁妻孟氏，素刚悍，诸假子各遣其妻入说孟氏，孟氏以为然，且虑语泄及祸，数以迫克宁。克宁性怯，朝夕惑于众言，心不能无动】

李存颢看有机可乘，公然主动为李克宁设下一条计谋：趁晋王来请安问候，顺便逮捕，一网打尽，有大批义子的拥护，把河东九郡送给朱全忠，争取他的支持；再将太夫人曹氏和存勖送往大梁，不就稳坐晋王的宝座了吗？【〔908.2〕李存颢等为克宁谋，因晋王过其第，杀承业、存璋，奉克宁为节度使，举河东九州附于梁，执晋王及太夫人曹氏送大梁。】

李克宁的头脑已经迷糊了，当即赞成这个阴谋，随后召见李克用的亲信史敬镕，要他在暗中配合。【〔908.2〕太原人史敬镕，少事晋王克用，居帐下，见亲信，克宁欲知府中阴事，召敬镕，密以谋告之。】

史敬镕假装应允，回头就向曹太夫人告发了。曹氏大惊，马上召见张承业，指着李存勖说：“先王把孩子托付给你们了，如果外面有别的打算，只给我们母子一个安身立命，过日子的地方就行，千万不要送给朱全忠，别的事不用麻烦，我老婆子也就感恩戴德了！”【〔908.2〕敬镕阴许之，入告太夫人，太夫人大骇，召张承业，指晋王谓之曰：“先王把此儿臂授公等，如闻外间谋欲负之，但置吾母子有地，勿送大梁，自它不以累公。”】

张承业惶恐万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很严肃地发誓道：“老奴要用生命来完成先王的嘱托，不知太夫人说的什么意思？”李存勖便把叔父的计划详细说了，同时表示：“血肉至亲，不可自相残杀，彼此鱼肉；我愿意退位，交出大权，以求灾难不致发生。”他的话是真诚的。【〔908.2〕承业惶恐曰：“老奴以死奉先王之命，此何言也！”晋王以克宁之谋告，且曰：“至亲不可自相鱼肉，吾苟避位，则乱不作矣。”】

张承业十分气愤：“克宁敢把大王母子投入虎口，若不把他除掉，如何对得起先王？这个事我一身承当！”立即召见李存璋、吴琪和另外几位义子，商议防守的办法。第二天，张承业设宴请客，帐里埋伏甲士，乘机把李克宁和李存颞逮捕了。【〔908.2〕承业曰：“克宁欲投大王母子于虎口，不除之岂有全理！”乃召李存璋、吴珙及假子李存敬、长直军使朱守殷，使阴为之备。壬戍，置酒会诸将于府舍，伏甲执克宁、存颢于座。】

晋王见到叔父，泪水满面，一字一句地数说道：“侄儿原先要把军府大权让给叔叔，叔叔偏不接受。事情已经定下，为何又来这一套？又怎么忍心将我母亲交给仇人？”【〔908.2〕晋王流涕数之曰：“儿郎勖以军府让叔父，叔父不取。今事已定，奈何复为此谋，忍以吾母子遗仇雠乎！”】

李克宁老实地承认：“有什么话好说呢？这是奸人从中挑拨，把我的心搞乱了！”当天，李存勖就把李克宁和李存颢处决了，他的王位才算巩固下来。【〔908.2〕克宁曰：“此皆谗人交构，夫复何言！”是日，杀克宁及存颢。】

李存勖记得父亲临终前的嘱告：“孩子，潞州（上党）是我们的门户，必须保住。嗣昭为人忠孝，我很爱他。他被包围一年了，你要解救他。潞州的围困打不破，我是死不眠目的。”【〔908.5〕初，德威与嗣昭有隙，晋王克用临终谓晋王存勖曰：“进通忠孝，吾爱之深。今不出重围，岂德威不忘旧怨邪！汝为吾以此意谕之。若潞围不解，吾死不瞑目。”进通，嗣昭小名也。】

现在，新的晋王第一个任务是解救潞州。

当时城里的粮草快完了，李嗣昭故意向朱全忠的围城部队显示安闲，在城楼上摆酒设宴，和将士们作乐。梁军看着，倒也暗暗吃惊，一阵乱箭射到城上，流矢射中了李嗣昭的脚后跟。他忍着痛苦，装得若无其事，像在搔痒似的，偷偷拔下箭来，周围的人竟没发现。【〔908.3〕晋李嗣昭固守逾年，城中资用将竭，嗣昭登城宴诸将作乐。流矢中嗣昭足，嗣昭密拔之，座中皆不觉。】

李嗣昭苦苦撑持，鼓舞战士死守，多次拒绝梁军的招降，保住了晋国的东南门户。【〔908.3〕帝数遣使赐嗣昭诏，谕降之；嗣昭焚诏书，斩使者。】

李存勖和将领们商量，他说：“朱温害怕的是先王，自然瞧不起我这个毛孩子，趁他骄傲怠惰之时，我们突然逼近，出其不意，哪怕他所设置的‘夹寨’再坚固，也会攻破的。成功失败，在此一举！”【〔908.4〕晋王与诸将谋曰：“上党，河东之籓蔽，无上党，是无河东也。且朱温所惮者独先王耳，闻吾新立，以为童子未闲军旅，必有骄怠之心。若简精兵倍道趣之，出其不意，破之必矣。取威定霸，在此一举，不可失也！”】

原来梁军主将李思安在潞州城下筑成两道重围，内层防突围，外层防援兵，叫作“夹寨”，果然一直打不破。【907.8思安将河北兵西上，至潞州城下，更筑重城，内以防奔突，外以拒援兵，谓之夹寨。调山东民馈军粮，德威日以轻骑抄之，思安乃自东南山口筑甬道，属于夹寨。德威与诸将互往攻之，排墙填堑，一昼夜间数十发，梁兵疲于奔命。夹寨中出刍牧者，德威辄抄之，于是梁兵闭壁不出。】

听了李存勖的话，张承业首先赞同。于是由李存勖亲自挂帅，领兵南下，在一个大雾漫天的早晨，趁梁军还在睡梦之中，突然逼到夹寨边，填壕放火，鼓噪冲击。梁兵来不及抵抗，四散奔逃，解围而去。【〔908.5〕晋王伏兵三垂冈下，诘旦大雾，进兵直抵夹寨。梁军无斥候，不意晋兵之至，将士尚未起，军中惊扰。晋王命周德威、李嗣源分兵为二道，德威攻西北隅，嗣源攻东北隅，填堑烧寨，鼓噪而入。梁兵大溃，南走，招讨使符道昭马倒，为晋人所杀。失亡将校士卒以万计，委弃资粮、器械山积。】

残兵逃到洛阳，报告潞州失败的情况。朱全忠大惊失色，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点头嗟叹：“生子当如李亚子，克用为不亡矣！至如吾儿，豚犬耳！”【〔908.5〕帝闻夹寨不守，大惊，既而叹曰：“生子当如李亚子，克用为不亡矣！至如吾儿，豚犬耳！”】

亚子是李存勖的乳名。朱全忠称赞李克用有了这样的好儿子，死了就像活着一样，有意义，有价值；而他自己的儿子呢，因为没用，不过是些猪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