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书
请为秦可卿说句话
一,秦可卿是一个很在意贾家兴衰的人物,是一位肯替贾家谋划未来的人物。《红楼梦》第十三回,原文如下:
凤姐方觉星眼微朦,恍惚只见秦氏从外走来,含笑说道:“婶婶好睡阿!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娘儿们素日相好,我舍不得婶婶,故来别你一别。还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婶婶,别人未必中用。”凤姐听了,恍惚问道:“有何心愿,你只管托我就是了。”秦氏道:“婶婶,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你如何连两句俗语也不晓得!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凤姐听了此话,心胸大快,十分敬畏,忙问道:“这话虑的极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无虞?”秦氏冷笑道:“婶婶好痴也。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可常保的。但如今能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亦可谓常保永全了。即如今日诸事都妥,只有两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则后日可保永全了。”凤姐便问何事。秦氏道:“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亦没有典卖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久。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此时若不早为后虑,临期只恐后悔无益了。”凤姐忙问:“有何喜事?”秦氏道:“天机不可泄漏。只是我与婶婶好了一场,临别赠你两句话,须要记着。”因念道:“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凤姐还欲问时,只听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下,将凤姐惊醒。人回:“东府蓉大『奶』『奶』没了。
从以上文字看,秦可卿至少为贾家的生存在两个方面做了谋划:
1 趁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祖茔周围的田地,即是被抄家了也是能保留的),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 。
2.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亦不有典卖诸弊....
也就是说,秦可卿认为自己对贾府是有责任,有担当的。她是希望贾家能够长长久久,进退维谷的。对于这样一个有责任有眼光的女子,又怎么会用自己的“淫乱”来毁灭贾家,毁灭宁府呢!难道她不知道自己与公公贾珍的不正当关系有违礼法,为世不容吗?但文中贾珍与秦可卿的不耻关系是存在的,是人所共知的。
那现在看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秦可卿是被迫的,是屈服于贾珍的淫威,不得不处于这种尴尬的角色中。
按照常理,秦可卿对贾珍的黑手是反抗的。
事实上,秦可卿的反抗是一直持续的。
太医轮流给她诊病时,三四个人一日轮流着看脉,她则一天换四五遍衣裳,表面上是一种礼节,其实是一种有意折腾。她这样做就是给外人看,给贾珍看,表明自己是一个追求干净的女人。
除了换衣服,秦可卿还拒绝吃饭。贾敬过生日,王熙凤前去看秦可卿时,看她之后说道:“我的奶奶!怎么几日不见,就瘦的这么着了!”贾蓉透露:“她这病也不用别的,只是吃的些饮食就不怕了。”
秦可卿的这两种表现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抗争之心,但是贫家之女落到了宁国府这种不干净的地方,尤其是被贾珍看上之后,想要独善其身是可能的。抗争的最后手续就只是一死了之,所以在秦可卿的画册里,她是上吊而死的。
这种可能性最大,也在情理之中,却与脂砚斋留下的“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不符。
秦可卿所托之事被脂砚斋评为“其事虽未行,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秦应该在大是大非上还是非常清醒的。
事实上,贾宝玉听说秦可卿死了之后,只觉心中似戮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宝玉此举,脂砚斋写得清楚:是因为宝玉早已看定可继家务事者只有秦可卿可以担任,听到她死了之后大失所望,所以才急火攻心吐了鲜血。
秦可卿托梦所讲两件事情和宝玉吐血的表现深刻表明,秦可卿是一个非常在意贾府兴旺、在乎贾府名声的人。她和贾珍交往,有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但是一旦给贾府造成影响,给宁国府抹黑,她所选择自我牺牲,以此来平息流言蜚语。所以,她一病即死,不是为情所困,其实是为了贾府的声誉。
二, 在那种情况下,如果秦对贾珍的不耻行为反抗会有效吗?
我们先看看贾珍其人。
贾珍,宁国公之曾孙,贾敬之子,世袭三品威烈将军。贾珍是宁府长孙,故为现任族长。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顺便提到了宁国府及贾珍的情况。
贾珍作为贾氏家族的族长、宁国公的继承人,在贾府中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贾珍又是贾家继文字辈之后玉字辈的当家人,从书中粗略介绍可知,贾珍是一个典型的无才无德的一代接班人。他的形象具有两重性,一方面以服饰儒雅、道貌岸然的族长面目出现,如他严厉训贾芹的那一幕,(第五十三回)拿足了族长的架势;另一方面,在宁府内淫外奢,行若狗彘,宁府的子侄都被他带坏了。宁国府的淫奢多置围绕族长贾珍展开,最终宁府被罪抄家,贾珍实有新竹难书之责:“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
《红楼梦》中所写的宁国府,似乎是贾府诸多罪恶的集大成之地,而贾珍则是首当其冲之人。从宁国府发生的由道德而转向命案,其原因则“宿孽总因情”。
第十三回以秦可卿病死为媒介,把贾珍的行迹一笔又一笔勾勒出来。在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中,已经删掉了“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情节。但是在股市的叙述中还是留下了贾珍丑行的蛛丝马迹,如对秦可卿的死因:“天不纳罕,都有些疑心。”而贾珍超长的表现也让人历历在目:“贾珍哭得泪人一般。”秦氏丫鬟瑞珠,也触柱而亡。又引起了“此事可罕”的阖族人惊叹。秦可卿丧仪的大操大办,奢侈到无以复加的程度,这一切都会拢到贾珍与儿媳可卿间的特殊关系和特熟感情上,是“爬灰”的不写之写,直至影响到家塾中小孩子之间的传议。
贾珍在《红楼梦》中影响最坏的事,发生在书中第六十三、六十四、六十五这三回中,他父亲贾敬烧丹炼汞暴亡之后,贾珍居丧期间,不顾重孝在身,在尤老娘带着尤二姐、尤三姐住进宁国府之后,贾珍、贾蓉父子在尤二姐身上做尽文章,父子“聚麋”之事,不言自明。于是更肆无忌惮玩弄尤氏姊妹,贾蓉做媒拉纤儿的将尤二姐聘做贾琏的外室养了起来,进而又挑逗尤三姐,引起了尤三姐极大的反感。贾珍等在女人身上做足工夫,连呆霸王薛蟠都十分警惕。
第七十五回,作为族长的贾珍,在居丧之中百无聊赖,以习武骑射为借口,率领族中子弟聚赌成势。
贾珍的这些秽行恶迹,自己心里也发虚。中秋佳节“贾珍在会芳园从绿堂带领妻子姬妾,先饭后酒,开怀赏月作乐”。“恍惚闻得祠堂内隔扇开阖之声”,只觉得风气森森,众人都觉得毛发倒竖。“贾珍酒已醒大半,只比别人撑持得住些,心下也十分疑畏”。由于贾珍作为族长不能以身作则,正人正己,故在第八十八回中在处理周瑞的干儿子和鲍二打架时,他命人将两人捆打惩治,便引来许多人私下议论。直到贾府被抄,薛蝌打听到消息向贾政回报说:“在衙门里听见有两位御史,风闻是珍大哥引诱世家子弟赌博,这一款还轻;还有一大款强占良民之妻为妾,因其不从,凌逼致死。”(第一百零五回)连老奴赖妈妈也批评贾珍:“那珍大爷管儿子,倒也像当年老祖宗的规矩,只是着三不着两的。他自己也不管一管自己,这些兄弟侄儿们怎么怨的不怕他。”
列出贾珍这些表现可以看贾珍这人是没有道德底线的人,是一位做事不计后果为所欲为的人,更不会为贾家的命运筹谋规划。从赖老妈妈的话可以看出,兄弟侄儿们都怕他,封建时代,地位低下的女子秦可卿自然是逃不过他的手心的,只能与之保持这种不正当的关系。一旦事情败露,牺牲的自然也是女子的性命,来保全贾家的面子。
三,有意思的是,在秦可卿死之前,在《红楼梦》第十一回插入《红楼梦》第十一回:庆寿辰宁府排家宴,见熙凤贾瑞起淫心。和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
王熙凤与秦可卿是关系最好的两个人,其在贾府中的地位都很高,贾母待见王熙凤。“母素知秦氏是极妥当的人。”因她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见她去安置宝玉,自然是放心的了。
王熙凤对于敢于对自己起淫心的贾瑞敢设计置他于死地;秦可卿对于公公贾珍的玩弄荒淫,只有“淫丧天香楼”。《红楼梦》无闲笔,曹公这样安排情节自己有他的用心,他巧就巧在让我们读者自己去感知,去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