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提包》是川上弘美获谷崎润一郎文学奖的小说,用散文的手法、清淡的笔触讲述了一段师生恋的故事。篇幅不长,文字简约,几乎没有复杂的情节,通篇都是月上柳梢头的婉约和细腻。
以前,给朋友推荐宫部美雪的《模仿犯》,朋友却觉得琐碎而看不下去。我说宫部美雪是个太有耐心的人,故事讲得不紧不慢,巨细靡遗,从心理、对话到推理都是滴水不漏,洋洋洒洒的三大卷,从容潇洒地就讲完了。而川上弘美的这部小说,虽然只有二百多页,却也是保持着足够的间隔和张力,前面的十四章匀速讲述,第十五章貌似出现转折,最后两章突然爆发,连收官带结局地全部解决了。我看的时候,一直都觉得闲适甚至悠闲,可看完结局,再重新回放和梳理时,感伤却弥漫不散。
月子和国中的语文老师偶然在一家小酒馆相遇,味蕾相近,酒品也像,从此就常常一起喝酒。等月子发觉自己喜欢上老师的时候,却想不起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最初只是一位遥远的男性,陌生,上了年纪,遥远时代的高中老师,月子只简单的称呼他为老师,老师也简单的称呼她为月子,有时一周天天在一起喝酒,有时一两个月都碰不到面,有时话多一些,有时没有话,有时回家时一起散散步,有时到老师家相对而坐地喝杯茶,有时约着在旧货市场闲过周末,有时和酒馆的老板一同出游。有一天月子看到老师同女教师一起赏樱花时,竟是耿耿于怀。作为内心的挣扎和抗争,月子试着同高中的男同学小岛君交往,而所有的挣扎、不甘和莫名全都释放到夜幕行走夜路时那句不自觉、却脱口而出的“老师”中。
月子发现,想老师的面容还较为模糊的时候,声音却是从一开始就铭刻在心,“音调略高,却羼入了足够低音,底气很足。这声音从柜台旁边那模糊的存在中满溢出来。”孤独的人会对磁性的声音产生依赖,两颗孤独的灵魂也会本能地靠近以彼此温暖。
老师从来都是正襟危坐的样子,不论是喝酒还是喝茶,腰板总是挺得比直,步履矫健,神清智明,喝的再多都不会醉倒。满腹经纶,讲话斯文,包容着理性和感性的厚度,睿智而儒雅。他的四周笼罩着柔软的纱罩,薄而有力,耐侵蚀耐腐朽,好像何种情感都无法渗透。当月子在雷鸣雨至的夏夜,趴在老师膝头说出“喜欢老师”的时候,俩人虽近在咫尺,却也无法靠近。老师只是用微凉的手指抚上月子的脸庞:“月子,你的脸好温暖”,犹如叹息,犹如梦呓。
月子和老师极为相像,他们是一类人,与周围的人群保持着适度的距离,不愿出来,也融不进去,总有轻微的却是马上可以发觉的“不自在”,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唯独彼此才能靠近。他们之间永远都礼貌有节,却开心满足,月子的天真任性在老师这里不仅仅是被年长者无原则的纵容和温柔相待,而是平礼相待,平等相待,他以一种教师式的态度、努力不带先入之见的方式倾听月子的意见,令月子心生感激并且心情舒畅。
在月子和老师之间有师生辈分的阻隔,有伦理的观念,有周围人群的异样目光,所有的距离都不可忽视。但还有一点,那就是月子和老师从来不曾提到的死亡。老师一直都是以健康矍铄的形象出现,爬山健步如飞,目光炯炯有神,穿着潇洒倜傥,但当月子有意疏远老师后,听酒馆老板说起老师咳得厉害好久没来时,终是尖利地问道究竟有多久。年龄的差异,细密了感情的肌理,敦实了感情的密度,也让命运和分离变成随时可以造访的不速之客。
当月子一路小跑到了老师家里,看到出现在门口的老师时,不禁关切道:
“您精神蛮好的嘛。”
“莫非你以为我已经死了?”
“是的,有一点。”
说完,俩人都笑了,但笑声立即停止。这个去不掉、割不断、一直游来游去的问题第一次直白无误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也许有了这次突破,后来的冲击和爆发愈发令人觉得来之不易。相爱,就是这样吧,大大方方地提出约会,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可以爱和不可以爱有什么区别呢?依然是电话约好地点,依然是在约会地点最近的车站见面,依然是彬彬有礼的问候和开玩笑,依然是一前一后地相约在酒馆喝酒。以前是等待,盼着彼此出现;现在是无须等待,等着彼此出现。同样是等,时间流逝的感觉不同,心情不同而已。老师终于回应了月子的爱,用超乎力道的勇气和力量,刚性,激情,活力,温柔,汹涌澎湃,多姿多彩。
故事也就这里泫然而止。老师的儿子说:“家父春纲生前给你添麻烦了。”
松本春纲,不仅我听着陌生,月子也一样陌生,终于悲从中来,潸然泪下。她从来没有用姓或用名来称呼过他,一直都是“老师”“老师”,对松本春纲这个人还没来得及真正了解就已经无从了解,从相逢开始,过了好多年,而真正共同度过的,不过是这么一段时间。这时候,会想到要重新翻到第一页,开篇的第一句话是:正式的称谓应该是松本春纲老师,然而,我却叫他“老师”。
在第一次和老师以及酒馆老板采蘑菇时,游走在森林里,月子总担心自己会迷路,老师说会一直跟月子一起,而月子发现不管是在森林还是酒馆中,并不是只有老师和我两个人,只是“我的眼中总是只有老师存在。”这个章节置于很靠前的位置,是二人相逢不久的一次普通郊游,初读就过去了,直到回过味来,才发现这分明就是一种相依为命的依赖感和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