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出狱
松本出狱的这一天,一连下了三天大雪的天气放了晴,明媚的阳光照在脸上有些灼热,却又温暖,空气中那些陌生的泥土和雪籽的味道是那样美妙。
松本慢吞吞地走到太阳底下,让阳光把他满身的霉潮给晒光,整个人也变得清爽舒适了许多。
重获自由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但他并没有为这而感到高兴,相反的,此刻的他心乱如麻,并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眼前这个大步朝他走来的人。
他眯起眼睛,阳光下的樱井大衣里一身黑色西装配暗红色领带,领口的律师徽章闪闪发亮,剑眉锋利,星目璀璨,丹唇轻扬,就像炽烈的太阳,仿佛能融化满地的雪霜。
这个人的确如此,无论是在何时何处,就是他人无法忽视的存在,他人需要给予目光和议论的人物。
正如此刻,听到周围人无不在讨论,声音不大不小地尽数传进松本的耳朵里。
“这不是报纸上那个樱井律师吗?”
“啊!对!你看那个,就是松本润啊,今天出狱,难怪樱井律师亲自出来接了。”
“毕竟是爱人嘛。”
“什么爱人,明明是甥舅。我最接受不了这种不伦了!”
在监狱里与世隔绝了这么久,松本不能想象他和樱井的传闻在外界已经是什么样子了,以后的生活一定非常非常艰难,尽管松本在出狱之前就作好了觉悟,但遇到现实情况他的内心还是受挫了一下。
监狱的生活是黑暗中无尽的寂寞,而出狱后等待他的将会是无止无休的煎熬。
有时候把感情停留在最美好的那一刻其实挺好的,这样也没有了以后的撕心裂肺拼命强求,没有了以后的互相猜忌渐行渐远。在樱井朝他走过来的时候他这样想,却也不知为何,风吹得他眼角有些微凉。
不愿去看这个人思念要溢出眼眶的眼神,他眼中的热情如火恰恰炙烤着松本好不容易下决心的三尺冰寒。
手臂被抓住,樱井掌心的温度温暖依旧,有那样一瞬间,松本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想要逃吗?”松本低着头没有勇气去看樱井过于耀眼的眼睛,只见他的嘴角扬起,像从前那样带着少年般的志得意满,“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樱井的指尖轻轻划过松本的眼角,旁若无人地留恋着眉尾的痣,想要抚平那张好看的脸上所有的迷茫和忧伤。
喉结涌动,开口时,樱井觉得自己的声音格外沙哑:“这些天我很想你,幸亏,你又回到我身边了。”
他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那么几句话无法表达他内心的欢喜和无尽的思念,他想把这些完完全全地告诉松本,诉尽衷肠。
可是,能言善辩的樱井律师在这时却说不出话来,正在这时,他看见松本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目光中尽是冷漠和决绝:“我也很想你,舅舅。”
02.初遇
樱井从来不觉得他和松本的爱情有什么不妥。从小在外国留学的他向来觉得爱情只是两个人相爱了这样简单,只要是真心,何必在乎性别或是其他因素,毕竟他和松本又不是真正的甥舅。
他们之间差了十岁。樱井的姐姐和姐夫一直无所出,他们领养松本的时候,樱井尚在国外,听到姐姐在电话里滔滔不绝地谈起松本的时候,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姐姐满满对这个孩子的疼惜和爱护。
“呐,翔君,润可淘气了,跟你小时候可像了,等你回国了,你们可以一起玩儿。”
那时候的樱井很不服气:“姐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再过几年可就要成年了。”
姐姐在电话那头咯咯直笑:“小翔今年也才十六岁吧,不要装得自己像个大人哦。”
樱井是永远说不过他姐姐的,从小他就很喜欢这个温柔美丽的姐姐,就算后来姐姐因为婚事和父亲决裂逃出了家,他们也一直保持着联系。
他十四岁就独自一人出国留学,自此以后和姐姐的联系就一直都是几个小时的长途电话和偶尔的书信和照片,独自一人在国外寂寞的时候,樱井总会拿着姐姐的照片看了又看,看那张全家福里面三个人都笑得很甜很甜,连眼角扬起的样子都如出一辙,樱井就想姐姐一定过得非常幸福。
他看着那个孩子一年一年地长大,虽然从来没有真正见过面,却也从他还是个小豆丁开始见证着渐渐蜕变成眉眼清秀的小少年。
那时候他想,要是见到那个孩子,他们一定会很投缘吧。
他总以为和姐姐见面的时间会慢慢到来,他规划着自己的学业,希望自己能早些回国。
却还没等到他规划完,他的姐姐姐夫就双双离开了人世。
起因是一场车祸,那一天松本社长和社长夫人坐车去参加一个宴会,却在途中发生了意外,一夜之间,只留下年仅十岁的小男孩松本润一个人。
在那之后他听说他的父亲收养了松本,这是他没有料到的。
他回国的时候已经二十三岁了,到机场的时候和他想的完全一样,他的父亲派了秘书岛津来接他,岛津在那里奋力朝他挥手的时候他想,这个家真的剩下不多了,温暖的母亲和姐姐都走了,只剩下冷冰冰的父亲和一个偌大而华丽的家的躯壳了。
他突然不想回家了,车上的时候,他对岛津说,过些日子要准备找工作,为了方便起见帮他在商务区找一套单身公寓住,下周之前他就要搬到那里去住。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五点,岛津打开别墅的门,迎面向他行礼的整齐站成两排的仆人恭敬地向他行礼,他把带帽衫的帽子罩在头上,铁了心要在父亲面前装成玩世不恭的样子好让父亲赶他出去住。
他跟着岛津穿过走廊父亲的茶室,岛津特别热情,一会儿指着一个雕像说这是老爷好不容易从拍卖会买到的古董,全世界仅此一个独一无二,一会儿又指着花瓶里的鲜花说这是老爷吩咐准备的铃兰,就是为了迎接少爷回来。
樱井听得头疼,要见父亲本来就是一件让他紧张的事情了,他上前几步越过岛津,两三步就走到茶室面前,正要推开门,却听见岛津在身后叫他,他不耐地回头,却看到岛津走过来对他轻轻说:“少爷,今天老爷有些不太高兴,您小心点。”
“心情不好?因为什......”
樱井忽然眼前一亮,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了上来。
岛津身后的那个小少年低着头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乌黑的刘海软软地垂在额前,露出雪白的耳朵,额角被擦破的伤口和淤青异常鲜艳刺眼。
樱井不顾岛津的阻拦,缓步走过去,弯下腰,对上少年疑惑害怕的眼神,他微微一笑,栗色刘海下清眸如被晴空洗净的星子:“常听姐姐说起你,今天终于见到你了,润。”
少年眼中的戒备一点点瓦解,取而代之的迷茫和隐忍,樱井不知道这样小的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但他知道这个孩子生活在这里一定一点儿也不快乐。
指腹轻轻抚过少年脸颊上的伤口,不知是因为疼痛,少年的脸一片通红。真是脆弱又坚强,这是樱井对小松本的第一印象。
他不住地想疼惜这个孩子,因为这个孩子眼中的纯洁和脆弱就像易碎的水晶,让他忍不住想要去守护。
“怎么伤成这个样子?”他抚摸着少年脸上有些微烫的皮肤,“被欺负了?”
少年摇了摇头,眼中水光涟涟。
“润少爷今天在学校里打架了,社长罚润少爷跪在茶室门前反省。”岛津的话让樱井眉心一颤,他没想到父亲对一个孩子会如此苛刻。
茶室的门突然开了。
“岛津,谁让你在这里多嘴的?”
樱井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全白了头发更加苍老的穿和服的老人,想起了与他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姐姐。
哦,对,他差点忘了,他自己也很像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也凝视着他,他也正等待父亲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翔,去吃饭,这些闲事你就不要管了。”
嘴角的揶揄如同机场时遇见岛津那般,樱井习惯于父亲数十年如一日的冷漠,他顾不上自己,心中想的还是身旁这个可怜的孩子。
“父亲,润是姐姐留下的唯一的孩子,他还小不懂事,您也不能这样罚他啊。”
“闭嘴!我决定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去吃饭!”
父亲的语气激怒了樱井,本来对姐姐的死有些不满的他更加不满父亲一贯的独断专行。
“轮不到我插嘴?那姐姐的事呢?也轮不到我插嘴吗?姐姐走的那年我想回国参加葬礼,可是您怎么说的?你说我的学业尚未完成,不能三心二意。这些年我努力学习,就是为了提早结束学业,为了什么?”樱井红着眼睛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因为我不想让姐姐唯一的孩子在您的手下重蹈我们姐弟俩的覆辙!”
偌大的别墅里一片安静,回荡着樱井刚才的声音,仿佛失去生气一般只剩下冰冷的空壳,这里不是家,只是一个积淀了无数痛苦的过往的地方。
父亲不再说话,樱井拉起男孩的手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
老管家收拾的房间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姐姐送给他的每一件雕像和小物件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老位置,书桌上压着的照片却都泛了黄。
松本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砸在樱井的手背上,樱井心疼地擦着眼泪:“别哭了,已经没事了。”
这样的话却让松本更加伤心了,樱井把少年瘦小的身躯抱在怀里,轻拍松本的后背帮他顺气:“今天是老爷子不对,不是你的错。”
他捧起松本的脸望进松本的眼睛,目光透明而温和:“只是以后不要在打架了,知道吗?”
少年点了点头,扑进樱井的怀里,樱井只觉得胸前湿了一大块。
樱井擦干松本脸上的眼泪,很久很久,才认真地看着松本,眼底的温柔如水般流淌:“润,从今天开始,我会代替姐姐,成为你的依靠。”
03.告白
松本用力睁开眼睛,车里开着暖气,出了一身薄汗。
身上盖着樱井的大衣外套,厚实得压得他喘不过气,松本拿起大衣扔到樱井的驾驶座上,突然想起天寒地冻的天气樱井竟然不穿外套就下车,他重新把外套抱在怀里,温暖的面料和熟悉的香气包围着他的全身,就像那个人一直在他身边无声地守护他。
他微微偏头,望向窗外。突然,他的心就像冰裂吹进了一场暖风,早已冰封好的心不受控制地融化。
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前,樱井缩着脖子搓着冻得通红的手把硬币塞进去,硬币却不听话地被吐了出来,樱井又锲而不舍地塞进去,直到第五次才塞成功。
他的手上已经握了一瓶饮料,很显然多出的这瓶是给松本的。
他明明可以穿着外套下车的,却为了怕松本睡着了着凉把外套留在了车里。
门开了,寒风灌入,樱井钻进了车里,狭小的空间里樱井呼着冷气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
松本既感动又好笑,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樱井看到松本笑的样子怔住了,不知为何竟也跟着傻乎乎地笑了起来,松本看到樱井这个样子,笑弯了腰,他从来不知道樱井的喷嚏会这么好笑,却也不知为何,湿润了眼角。
松本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面对樱井的时候总是那么容易感触伤怀,或许是因为樱井是他从小就喜欢的人,想要遗忘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还是抵抗不了樱井的温柔,抵抗不了这个像太阳一样耀眼的人偶尔在他面前展现出的笨拙和可爱,他发现自己还是那么地喜欢樱井,就像小时候那样,樱井的影子永远是他眼中不变的风景。
他并不是一个幸运的孩子,遇见松本夫妇,满心以为终于苦尽甘来,却没料到仅仅只是一夜之间,就打碎了他好不容易筑起的美梦。
小时候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全世界都背叛了他。保姆把松本抱上陌生的小轿车的时候,松本哭着紧紧拽着保姆的衣袖,可是就算是平时对他温声细语的保姆也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狠狠地把他的手扯掉,疼得他眼泪夺眶而出。
他永远也忘不了保姆那时候狰狞而嫌恶的表情:“松本家已经没了!还以为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么?”
他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受到如此对待,那个时候他只有十岁,真的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敢抬头看樱井老爷的脸,这个脸上从来没有表情的老人总是对他特别地严苛,老管家一直告诉他不要惹老爷生气,他却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会做错事情。
原以为他的世界从此以后将会是无尽的一片黑暗,却突然有一天,有一个人拨开深沉的黑暗,就像一束从裂缝中照进来的阳光朝他伸出了手,他只要抬起头,就能感受到阳光炽烈的温度,他只要伸出手,就能抓住阳光的温暖。
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喜欢跟着樱井,那段时间樱井总是很少回家,可是正因为这样,他才觉得每天的日子有了希望。
他喜欢樱井,他喜欢樱井身上总是带着阳光的香气,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就算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窗外也是那样的美好。
他时常躲在墙角悄悄地看着樱井,带着无限的憧憬和向往。
而每当这时,金色光晕下的樱井转过头,脸部的轮廓透着虚幻不真实。
他弯起亮晶晶的眼睛对松本笑:“好久不见,润。”
那时候的松本尚不知道自己对樱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直到十七岁那年情人节,面对着女生送给他的一大袋巧克力,身边的男生都艳羡地说:“松本君真有人气啊,好多人为了你做了巧克力呢。”
“这么多人里面,就没有润君喜欢的吗?”
喜欢的人......松本想起阳光下向他伸出手的樱井,掌心的温暖让他忍不住想贪恋,那样的樱井会喜欢怎样的巧克力呢?
他小心翼翼地细心去买了材料,向同学借了厨房做巧克力,那段时间他总是吃完饭就匆匆跑出家门,大功告成那一天他拎着袋子蹑手蹑脚地走进后门,天色已经很晚了,所有人都睡下了,他摸着黑推开门。
“回来得这么晚,去哪里了?”
松本被吓了一跳,没开灯的房间里坐着一个男人,是他熟悉的低沉好听的声音。
他把袋子藏到身后,有些紧张:“我......没想到你今天会来。”
他听见窸窣的声音,男人站起来来到他面前,抚摸着他的头发。很奇怪,明明樱井的手温度偏凉,被触碰到的耳尖却滚烫。像是有什么神奇的魔法一般,樱井逼近的气息是那么浓郁和迷人,却又和以往时候有些不同。
被突然的拥抱紧紧缩在樱井怀里的松本突然明白了。拥有着那样急促的呼吸和心跳的男人并不冷静,那只手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头顶抵着温暖。
低低的声音震颤着耳膜:“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松本抬起头,却被后脑勺的手毫不留情地按回去,贴在樱井的胸口。他只能乖乖地说:“抱歉,让你担心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不冷静。”那样温柔的声音,让松本一瞬间产生了两情相悦的错觉,“或许我在害怕,因为你是我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
离开那个怀抱的时候,身体还有樱井的余温。
那个男人弯着腰看着松本。是月光的原因吗?他的目光格外温柔:“我不在的时候,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那天没让樱井发现巧克力,松本松了长长的一口气。
樱井打电话告诉他最近会来看他,大概是白色情人节前几天。
松本早早地把装了巧克力的红色小盒子放在樱井的书桌上,里面的卡片是他练习了好几遍才一笔一划写上去的:“一起过情人节好吗?”
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直到那一天真正到来,松本趴在门边偷偷往房间里看,书桌上的红色盒子不知为什么不见了踪影,他焦急地伸长了脖子,急于寻找盒子,却什么也没有。
他轻轻叹气,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强求,垂着头转过身,却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润在找巧克力吗?”
松本睁大眼睛,他看到樱井放大的脸在他面前,那清澈漂亮的眼睛里不知名的意味深长。
他忘了该怎样呼吸,因为他看到樱井的脸主动靠近他,性感的唇透着殷红的诱惑,他闭上眼睛,睫毛紧张地颤抖。
没有唇上的温度,耳边却滚烫。
“明天上午10点上野公园,记得穿漂亮一点。”
白色情人节那天下了小雪,松本穿了一件浅驼色的大衣,雪花落在他的发间和睫毛上,寒风把他吹向樱井的方向。
他停下脚步,和樱井一同笑了起来,樱井也穿着浅驼色的大衣,沾了雪花的眉毛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可爱。
第一次约会就撞衫,不得不感叹他们之间的缘分。
樱井为他拂去头上的雪花,毫不掩饰眸中流淌着的温柔和情动,松本抬起头望着樱井的眼睛,读懂了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睛只为他而惊艳。
他的心早就控制不住地欢喜,万般柔情都化作了眼底的一派璀璨星光,他咬住唇,踮起脚为樱井整理好围巾。
樱井只是笑着望着他,松本被看得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头埋怨樱井:“真是的,这么大人了,围巾还围得那么难看。”
樱井的唇边泛着温暖的笑:“所以上天才赐给了我这么一个心灵手巧的恋人。”
“喂!”
松本作势去打樱井,手却被抓住,樱井掌心的温度偏烫,却非常温暖。樱井细细打量着松本那只骨节分明的和他差不多大的手,眼中尽是感慨,他抬起头看着松本,眼中有千山万水:“润长大了,可以做我的男朋友了。”
他们手牵手走在被装点得闪闪发光的行道树边,来往的行人和马路的喧嚣都不知去向,就像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一直一直走下去。
手突然被放开,松本的心狂跳了一下,接着樱井的手和他十指相扣,他松了口气,心却跳得更快了。
松本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变得这样患得患失,樱井掌心的温度就像灼热的阳光令他贪恋,樱井的一切他都想要去疯狂地拥抱。
他喜欢樱井,正因如此,此刻的他才更加地珍惜。
命运之神终于不再和他开玩笑了,所以他绝对不会让樱井离开他。
年少的他只懂得义无反顾,却让后来被伤得遍体鳞伤的松本极为羡慕。
他羡慕十七岁的自己,羡慕十七岁那年自己的勇气。
翩翩翻飞的雪花像游戏人间的小精灵,好奇地趴在屋檐上望着来往的人群。橱窗里灯火通明,精致的餐具或新奇的小物件摆满了,每一件都那么可爱。
松本弯着腰盯着每一件小东西,那么多小物件摆在家里一定非常热闹温馨,樱井见他眼睛闪着光,便勾起唇角:“进去看看吧。”
松本的眸子暗了暗:“算了,这要摆在家里才好看。”
因为松本的这句话,樱井眸中涌动:“润,你想要个家吗?”
松本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樱井:“我想有个地方,只属于我们俩。”
樱井轻抚松本被冻得冰冷的脸颊,掌心的温度偏热,他的笑中含泪:“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们一起经过白雪覆盖的樱花树,光秃秃的没有春天缤纷的色彩。
松本知道这个时节当然没有樱花,要是有一天能和身边的这个人一起去看樱花,看遍地的粉色花瓣像朵朵鲜艳的云霞......那一天一定很快就会到来的吧,他想。
“润,”他看到樱井眼中的色彩远比樱花更为绚烂,“你想看樱花吗?”
他好奇地问:“可是这个季节哪里会有樱花?”
樱井拉起松本的手,十指相扣,掌心摩挲在一起,都有彼此的温度:“跟我走。”
松本站在樱井的公寓前歪着头看樱井开锁的时候想,这个进展会不会快了一点?
他想虽然自己今天的外套还是可以的,但是最里面那件贴身衣服好像有些旧了。早知道这样就应该连里面也注意打扮一下,不至于发生现在这种情况。
樱井打开门,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进来吧。”
松本两只手绞着衣摆,走了进去。很快,他睁大了眼睛,刚才的紧张全都变成了好奇和惊喜,眼中闪着晶莹的光彩。
“好漂亮啊!”
松本弯下腰,看着半个人高的樱花盆栽光秃秃的枝头上开了一朵小小的粉色的花,那么小那么脆弱,又那么可爱。
身后一暖,松本被樱井搂住了腰,两只手被捏在掌心,耳畔传来温热的吐息和低沉的嗓音:“喜欢吗?”
松本转过身,和樱井面对面,眼里全是孩子般的欢喜:“翔君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我每天都有细心去呵护他。”樱井看着松本,“为了顺利交给我面前的新主人。”
“诶?我真的可以吗?”松本惊讶地睁大眼睛。
樱井点了点头,眉心带着舒展的笑意:“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你存在的。”他捧起松本的脸,眼中闪烁的深情是那般动人:“就像我一样。”
唇上的柔软来得毫无征兆,对方清爽的气息交缠着急促的呼吸,松本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感受到樱井的手紧紧地禁锢着他的腰,他们的胸膛贴在一起,隔着衣服,仿佛也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那一天他们绝口不提他们的另一层关系,只是在燃烧的壁炉前,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久久不能入睡。
04.守护
车开到了樱井宅内,老管家早在门口等候,恭敬地向他们行礼。
樱井从车里出来,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老管家看着自家少爷礼遇周到地对待恋人,暗忖老爷今天是必定要发一场大火了。
樱井斜倚在车门边看着脸色苍白,神情不自在的松本,淡淡勾起唇,带着调笑的意味:“润这么虚弱,需要我抱你进去吗?”
上一秒松本苍白的脸立刻变得通红,立刻解开安全带,从车里走了出来。
他才不是虚弱,就是有点害怕来到这个童年阴影的地方,害怕见到不苟言笑的老爷子而已!
樱井看着松本别扭地朝自己靠过来,松本微微低下头露出雪白的脖颈,耳廓泛红,他揉了揉松本的头发,把他的肩膀圈在怀里,语声温和:“没事的,我在你身边呢。”
老管家挡住他们,仍然恭敬地弯着腰:“老爷吩咐了,只叫翔少爷进去。”
松本在心里轻轻地揶揄了一把,果然,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没有资格真正踏入樱井家的大门,不过这个道理他早早地就明白了,现在对他来说反而落得清净。
他低声对樱井说:“去吧,我在车里等你。”
樱井揽着他的手臂并未马上放开,把车钥匙塞给了松本:“我去去就来。”
樱井跟着老管家一起进了门,松本长呼了一口气,走到驾驶座的一边打开车门。
“润君这是打算一走了之吗?”
松本循着声音看过去,有些僵硬的手停在半空,他顿了顿,用那只手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头发:“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也始终没有出卖你,我们两个现在已经算两清了吧?”
岛津皮笑肉不笑地说:“润君,我们二十多年相依为命的情分就这样被你说得一文不值吗?我可是很伤心的。”
“你还想怎样?”松本厌烦地蹙起眉尖。
“的确,樱井家现在已经因为你和樱井翔不伦的丑闻岌岌可危,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岛津的表情全无了在樱井老爷面前的谄媚,尽是老练狠辣,“所以润君,你要成为压垮樱井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还想我怎么做?”松本藏在口袋里的手窝成了拳头,尽量克制着自己快要迸发而出的各种复杂情绪。
“我知道你对樱井翔有愧,才选择离开他,要给他一个全新的生活。”岛津看着他,目光雪亮,“你对他动了真情。”
“是又怎样?”
“但你别忘了,杀死你亲身父母的真凶就是樱井翔的父亲。”岛津满意地看着松本的眼睛染上了仇恨的光芒,“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父母到底是谁?你就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继续留在他身边,在最后一刻离开他,让他尝遍绝望的滋味。”岛津凑上去,在松本耳边低语,“儿女私情和父母之仇哪个重要,我想你很明白。”
茶室里的暖气吹得人昏昏呼呼的,樱井老爷背对着樱井,花白的头发整齐地梳到脑后,手中夹着一支烟。
“你还知道回来?”
“本来是不打算回来的。”
“那为什么还要回来?”
“润今天出狱,我接他出来,总要和您说一声。”
樱井老爷转身,脸上虽见岁月的印痕,却依旧气概不凡,特别是一双锋芒毕露的眼睛,直直地刺向樱井:“你们的事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还怕我会不知道吗?”
“既然您知道,”樱井无所畏惧地看着父亲,“您就要兑现当年的承诺。”
“你的确做到了把他保释出狱,我可以放过你们。”樱井老爷吸了口烟,“但这并不代表我认可了你们。而是我相信,在不久以后,生活会告诉你们,你现在做的决定是多么可笑和愚蠢。”
樱井站在原地,目光寡淡没有半点情绪。此情此景,他不由地想起了多年以前,也是在这间茶室里,父亲对姐姐说的话。
那时候他尚小,躲在屏风后面偷听父亲和姐姐的对话,原本只想开个玩笑,却没想到一向和睦的父女会在这一天恩断义绝。
“你尽管去做吧!不久以后你就会知道,你现在做的决定是多么愚蠢。到时候,我绝不会认你这个女儿!”
想到这里,他的心被狠狠刺痛了,他无法想象那个时候的姐姐是抱着一种怎样的感情。樱井看着老人冷漠的侧脸,淡淡地说:“是不是只要稍稍违背您的心意,您就要赶尽杀绝?就像那个时候的姐姐一样,到死都没有得到您的原谅。我们究竟是您的子女,还是您巩固地位的工具?”
老人的表情终于有些动容,却转瞬即逝,依旧用无情的语气说:“樱井家从来不需要不听话的子女。”
樱井扯起嘴角,冰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我知道了。”
他弯下腰,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那么,告辞了。”
他快步从客厅穿过,一刻都不想待在这座房子里。他想很早很早以前,这间房子不是这样的,是有母亲温婉的笑颜,姐姐爽朗的笑声的,而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他失去了对这座房子最后一点眷恋。
他从老管家的手中接过大衣,淡淡吩咐:“照顾好父亲。”然后推开门,毫无留恋地走了出去。
老管家快步穿过走廊到茶室,只见灰白的烟气弥漫,烟灰缸里留下许多烟蒂。
“老爷,医生说过,您真的不能再抽这么多的烟了。”老管家担心地说。
老人却疲惫地用手捂住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把准备好的菜都倒了吧,再也没有必要做那么多菜了。”
樱井独自一人顺着路走到车前,打开车门,却停下了动作。
松本坐在副驾驶座上,歪着头睡着了。
酒红色的夕阳染红了天际,把全世界都染成了一片红的海洋,透过玻璃窗,绚丽的晚霞将他长长的睫毛也染成了艳丽的色彩,显得更加妖冶动人。他的脸上很安静,唇边泛着浅浅的笑意,似乎是在做一个美梦。
这些天来,他一个人在监狱里默默忍受,一定做了不少噩梦吧。
樱井实在不忍心打扰松本,就这一会儿,就算是虚幻的,也让他多享受一会儿幸福吧。
他不知道松本的梦里梦到了什么,如此甜蜜,可能会有他吗?
松本醒来的时候,樱井正隔着玻璃窗看着他。
他连忙手忙脚乱地摇下玻璃窗,刚才等樱井的时候,车里的暖气太舒服,让他难得地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他和樱井回到了最初的开始,那个下雪的情人节,他们手牵着走在大街上,他们相拥着依偎在壁炉前,还有那天的初吻和早开的小樱花,这些都是他最宝贵的记忆。
要是能回到从前,让时光永远停留在那一刻,那该多好,就算是虚幻的,就算并不真实,只要是关于樱井的任何一切,他都想紧紧抓住不放手。
如果一切都那么简单,那该有多好。
他抬头看着樱井在夕阳下的脸庞,这个人永远都是那样的炽热和温暖,即使是在寒冬里,即使是在无尽的黑夜里。
他开口,感受到自己语声的温柔:“谈得怎么样了?”
樱井笑了,眼眶有些泛红,不知是否是因为天气太冷:“润,我没有家了。”
松本打开车门,紧紧地抱住樱井,抱住这个向来带给他温暖的人。他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他要给这个人温暖和幸福,他要守护他,让他不再受到明刀暗箭的伤害。他这样想着,语音有些沙哑:“你还有我,我们会有自己的家。”
樱井捧起松本的脸,眼中闪着惊喜的泪光,就像一个孩子一样:“真的吗?润?你不再拒......”
松本的唇紧紧贴着久违的樱井的温软,他闭上眼睛,睫毛轻颤,主动送上了唇舌。他感受到樱井有力的手搂住了他的腰,将他们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交织交缠的唾液和气息里,他们都恨不得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又或许是久别重逢,松本觉得此刻的樱井变得比从前更加霸道不讲理了。
正如同这一刻,掐着他的腰惩罚他的失神的樱井。
有笑从唇畔逸出,两手拥住樱井的背的时候他想,就这样,一直一直沦陷在这个人的怀里吧。
哪怕即刻就死了,那也值得。
05.对手
二宫从厨房里端了两杯咖啡,肩上夹着手机,相叶立马冲过来接过手上的咖啡:“小和,让我来就好了。”
“你现在都抱得美人归了,还来我这儿献什么殷勤?”
相叶愣了一愣,才明白过来二宫是在对电话那头的人讲话。
电话那头的人难得没有回敬一句,好脾气地嘿嘿笑着:“这一天的到来,二宫警部功不可没嘛。改天一起吃饭,我请客?”
二宫盘腿坐在沙发上,接过相叶手中的咖啡,在相叶“小和,小心烫”的唠叨声里说:“别别别,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我牙疼。”
相叶再次确认了一下二宫的确是在讲电话,他不解地挠挠头,二宫在电话里说的每句话怎么都让他如坐针毡呢?
他想了半天,也没有答案,就捧起二宫的游戏机开始玩了起来。
“笨蛋!小声点!”
相叶歪头想了想,原来小和也叫别人笨蛋啊,他还以为只是对他的爱称呢。他失落地摇摇头,继续打他的游戏。
“相叶雅纪!我跟你说话你装没听到是不是!”
相叶揉着被抱枕砸到的头,委屈看着二宫:“我知道了,小和。”
他看到二宫没好气地喝了一口咖啡,对电话那头继续说:“没什么,一点家务事。”
电话那头笑得很爽朗:“你家里还是那么热闹啊。”
二宫的耳根有些微微泛红,他立刻不自然地转移话题:“倒是你,别委屈了美人,赶紧找套房子住下吧,有个自己的家比什么都强。”
“我和润最近看中了一套房子,挺不错的。我还有点积蓄,够买了。”
二宫打量着和相叶一起租的破旧的公寓楼,羡慕地说:“有钱人就是好啊,樱井大律师,你这么有钱,也资助我们买一套房子吧。”
樱井笑了:“可别小看相叶君,上次我们喝酒的时候他还拍着胸膛说,他一定会努力赚钱,给小和一个家的。”
睫毛轻颤,掩饰住了眼中的甜蜜,二宫撇了撇:“别听他胡说,他就喜欢说大话。”
“啊,不跟你说了,润打来电话了。”樱井匆匆挂了电话,语气中的愉悦和几个月前的愁云万里完全不一样,二宫轻轻叹了口气,喝了一口咖啡,随手翻开报纸。
报纸的头条就是松本润出狱,樱井翔高调接送,还附了一张大大的两个人在街头拥在一起的照片。
二宫只是淡淡笑着,樱井财团就算再不济,像这样的花边新闻想要压下来绝对是轻而易举,现在这种状况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樱井实业的社长樱井诚默许了这些新闻。
真是够狠的,为了把儿子逼上绝境,不惜拿樱井家的前途做赌注。那也的确,如果樱井氏失去了樱井翔这个唯一的继承人,有再多的财产又有什么意义。
二宫又叹了一口气,有钱人固然让人羡慕,但他们的世界里的尔虞我诈真是让人羡慕不起来。
他想起几个月前在审讯室里第一次见到松本润,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苍白着一张脸,瘦弱的身躯裹在宽大的囚服里,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那双眼睛脆弱而无神,却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坚定。
他从未见过这么矛盾的少年,坚强和脆弱竟然可以同时在他身上体现。
突然有些好奇,像这样一个看似纯洁无瑕的少年到底因为什么原因去杀人,他想详详细细地听听。
他扯了扯嘴角,笔尖戳着本子:“松本润先生是吗?死者前田和彦和你是什么关系?”
松本紧握在一起的两只手指尖泛白:“高中时他经常欺负我,到了大学还纠缠我。”
“所以你就杀了他?”
“他总是找我要钱,没钱就打我。所以我干脆把他给杀了,省得他再来缠着我。”
“能详细地把那天的状况说一遍吗?”
“那天晚上......那个家伙突然敲我家的门,进来以后就问我借五百万,我没有那么多的钱,他就大骂我骗他,还掏出刀子指着我说:‘你给不给钱?不给我就捅死你!’我们扭打在一起,他把我按在桌子上,掐我的脖子,举起刀就要往我喉咙上刺,我不停挣扎没用,突然又摸到一个花瓶,想都没想,就往他脑袋上砸。他惨叫一声,突然就不动了,等我去看时,他已经没气了。”
“所以你是正当防卫喽?”
松本歪着头,似乎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点头:“我想应该是的。”
二宫把笔抵在唇下:“那天晚上杀了人之后你去了哪里?”
松本犹豫地说:“去了我舅舅家,一直待到天亮。凌晨五点我从舅舅家里出来,报警自首了。”
二宫皱着眉头:“能说说你为什么今天早上突然改变主意要来自首吗?”
松本低下头,长刘海遮住眼睛,这个纤弱的男人突然表现出的颓然无力让二宫稍稍留意,直觉再次告诉他这恐怕是松本今天在审讯室里说的为数不多的一句真心话。
良久,松本开口,声音很低:“因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去赎罪吧。”
揉着酸胀的太阳穴走出审讯室,二宫把笔录丢给部下:“再去现场查查,看看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思忖着喝什么饮料能够提提神,走廊里一道身影让他停下脚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樱井,视线锁定在樱井胸前的律师徽章的时候,二宫厌恶地眯了眯眼睛,毕竟律师什么的一开口就停不下来,有时候又很难反驳,应付起来绝对是一件耗费体力耗费脑力的事情。
他想假装没看见,但很不幸,一开始的时候就和面前的人对上了目光。所以当对方站在他面前挡住他去路的时候,他只能揉头发发泄自己的不爽。
“我想见松本润,以他辩护律师的身份。”对方彬彬有礼地说。
果不其然!二宫看着对方的眼睛说:“可以。不过先提醒你一句,他已经认罪了,现在录完口供,只要警察在现场找到证实供词,案子就成立了。”
二宫知道那双眼睛和他一样尽是伪装和戒备,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察觉到对方真正地慌起来,这是因为重要的人才会表现的失态,他和松本润的关系,应该不会只是委托人和辩护律师的关系。
重要的人?说起来,亲属一栏里面,松本润刚才所说的舅舅樱井翔,似乎就是个律师,也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和眼前这个人完全对得上。
想到这里,二宫轻轻叹气,在经过樱井的时候低声对他说:“那个孩子现在很需要你,快去吧。”
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回头看时,樱井还站在那里,紧紧地握着拳头,不一会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转身迈开脚步。
那一天二宫并不知道见面以后他们两个说了什么,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天以后,松本的眼睛里彻底失去了所有鲜活的色彩。
06.隔阂
深夜的街道灯火阑珊,白雪覆盖的纯洁世界里,只有几辆披雪的小轿车在路上孤独地穿行。冬季的夜晚总叫人昏昏欲睡,特别是在温暖的室内,壁炉里的火苗精力旺盛地跳着舞。
樱井惺忪地睁开眼睛,从床上直起身来,随手在地板上抓了件衣服披上。
浴室里的水声淋漓作响,暖色的灯光充斥着半透明的玻璃间内,模糊地映照出被热气围绕的身影。樱井只觉喉咙有些干灼,不再去看,他轻咳一声拉开窗帘,又怕窗户太通透从外面能看得见浴室,便只拉开一角向外看去。
深夜的街道静悄悄的,连路灯的橘色光都显得格外的冷色调。樱井突然想起了松本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我想要一个家,我很想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和家人在同一屋檐下一起生活。夜晚到来的时候,从窗户往外看,外面冰冷的世界被我隔绝在外,只剩下这个温暖保护着我的自由天堂。”
那时的他就对这番话感触颇深。作为一个长期背井离乡在国外留学的人,他真的太明白一个人的时候那些孤独寂寞的滋味了。正如同如今的他更深刻地明白,无论是多么强大的人,都需要家这个避风港湾。
他知道松本也是一样,经历了太多太多人生的变故,被捧得高高的又被重重摔落,对人生的失望和怀疑是正常的事。如今的松本又经历了牢狱之苦,在那里的几个月来,他不知道松本是怎么过的,暗无天日的地方,正常人要是待上一周就会受不了吧?
这些事情松本从未对他讲起,他也无从想象。但是他知道,松本身上所经历的所有伤痛不仅仅是他见到的那些,或许还有其他,至少松本主动自首这件事情,直到现在都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解释。
他当然理解,每一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何况死者生前与松本关系密切,但无论如何,他所坚信的东西得到了证实,就是松本没有杀人。
樱井还记得第一次在探监室里见到松本的时候,那时的他很愤怒,也很伤心,然而当松本颓然地出来的时候,那些感情突然都没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问松本:“为什么要自首?你跟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瞒着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瞒我的?昨天?前天?还是更早以前?”
他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却没有得到一个回答。他看着松本那张苍白的脸,漂亮的大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干裂的嘴唇,以及发皱的凌乱的衣领。
他突然问不出来了。只是觉得心一阵阵地抽痛,他企望着松本能够开口,告诉他这一切的事实真相。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松本说了,他就相信他。
松本真的开口了,却只有几个字:“对不起。”
插在心头的那把剑仿佛突然被拔出,鲜血四溢。樱井贴着玻璃,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松本:“这就是你对我的回答吗?”
“人是我杀的。所有的事......只有这件是真的。”
樱井难以置信地盯着松本,如果不是隔了层玻璃,他真想扯起面前这个小子的衣领好好问他。可是现在,他能做的只有隔着层玻璃质问松本:“你一定要这样吗?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相信吗?你是在小看我,还是在小看你自己?”
松本皱起浓眉,是很痛苦的表情,他似乎想开口说什么,但最终,他说:“我没有小看任何人,我只是在叙述一个真相。我在否定一切曾经错的东西,如果来得及,就选择遗忘。”
“你想遗忘什么?又在叙述什么混蛋真相!”
“不。”松本回答得很快,“是翔君你要选择去遗忘。”
“是吗?如果是这样,我不会如你所愿的。你不要忘了,你是我的,直到死,都要刻进樱井家的墓碑的人!”
松本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朝狱警示意,不顾樱井在身后的叫唤,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那一天的樱井在长廊上坐了很久很久,从出生以来,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有那么多的问题想不明白。曾经的他一直自诩只要认真去思考,没有什么谜团是解不开的,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可是今天,他不知道此刻的他是伤心多一点,还是困惑多一点。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聪明的律师先生,怎么在这里一个人发呆啊?”
樱井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才见一个少年模样的男人两手插着口袋悠闲地看着他。
“没什么。”
他收拾东西站起来,才觉声音有些沙哑。匆匆行了一个礼,转身要走,却听到男人继续说。
“恕我直言,那样的人,一旦铁了心,就不会轻易开口。”
樱井停下脚步,转过身开始认真地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
虽说是一副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但眼睛里尽是精明和狠辣,将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显得特别像一个聪明又孤独的怪才。
怪才扯起嘴角凑近,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紧紧盯着樱井:“原本以为你这个对他来说有些感情影响的人会让他说真话,不过现在看来,是我想太多了。是那个孩子内心太强大了,还是说,你们俩根本不熟?”
最后一句戳中伤处,樱井有些不耐地推开男人:“警察就应该明断是非,而不是在这里抓着无辜人不放黑白颠倒搬弄是非。不是吗?二宫警部?”
二宫冷笑一声:“你可别忘了,相信委托人为委托人争取最大的利益是你们律师的事。警察只用事实说话,更何况,我为什么要相信松本润没有杀人?”
“如果你不相信,你刚才为什么说那番话?”
樱井想起第一次和二宫对话时的情景,那时候的他真的很讨厌二宫,因为对方身上充斥着一种气息,他之所以能够感觉到,是因为他们两个有着相同的气息。
狡黠,聪明,戒备,不坦率,卸下这些以后,他们在后来,成为了很合拍的朋友。
那时候的他们还有些针锋相对,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天他们就达成了共识,站在同一条线上开始调查这件案子的真相。这是在以前无法想象的,因为一个警察,竟然会偷偷地和一个律师合作。
那段时间樱井问二宫:“你就不怕你我的事情暴露,失去这个好不容易得到破格提升才得来的位置?”
那时候二宫翻了个白眼:“少看不起人。比起这个位置,我更在乎的是案情的真相。”
樱井有些感动地说:“如果全日本的警察都和你一样......”
“那就要集体失业了。”二宫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打断了他。
樱井认为,很多时候,二宫只是不坦率,或者是因为害羞被人夸奖。他有想过如果没有二宫的帮助,或许事情的进展不会那么顺利。仅凭他一个律师,是无法做到的。
那件案子其实到现在都不得而知真相,但是通过樱井提供的松本不在场证明,和凶器铁艺花瓶上全是松本的右手大拇指纹有伪造的可能性,以及警察所调查的一系列证据表明松本并不是杀害前田和彦的真凶,真正凶手的下落却没有一点儿头绪。
现在的二宫仍然在负责调查这件案子,樱井也会时不时地帮助二宫。他很感激二宫,也知道二宫是个不查到真相誓不罢休的人。
但是他也知道,或许松本......并不是真的无辜被牵连其中......
“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松本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把樱井吓了一跳。此刻的他超做贼心虚,就好像松本能够知道此时他的心事一般。
松本身上还弥漫着热气,湿漉漉的黑发垂在白皙的皮肤上,殷红的唇泛着湿润,浑身都散发着沐浴露香甜的味道。
不要胡思乱想了,就算怀疑也不该怀疑眼前这个人,松本的眼里明明写满了干净纯粹和万般柔情,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了。
一手搂住松本的腰,将他冒着热气的身体贴近自己赤裸的胸膛,樱井披着的外套很快顺着肩膀滑了下来,肌肉匀称的身体一览无余。
松本水盈盈的眼睛里尽是惊讶,微微张开的唇好像要诉说着什么。
在说话之前,樱井的唇堵住了松本的唇。汲取着浴后特殊的香气,湿润的唇和不知所措的反应让樱井再次陶醉其中,他再次证实了自己的想法,这样美好的人,不允许他去怀疑。
两人纠缠着在房间里转着圈,松本浴袍的也松松垮垮地散开,黑色的浴袍滑下雪白的肩膀,松本惊呼一声,樱井压着松本倒在床上。
相视无言。
松本感受得到樱井眼中的炽热,也能感觉到樱井另外一处地方的炽热。他想今天已经经历过一次的确有些累了,但久别重逢的他们都格外地渴望着对方,他深深理解。于是他闭上眼睛,腿主动缠住了樱井的腰。
“不。”樱井突然开口,抑制住眼下强烈的欲望,直起身,“你今天太累了。”
松本红着脸说:“其实我还可以......”
额头被轻轻弹了一下,樱井站起来披上衣服,嘴角含笑:“不要逞强。”
“不早了,你先睡吧。盖上被子别着凉了。我去洗澡。”
浴室的门关上,接着水声哗哗。松本依旧红着脸愣在原地。
什么情况?明明是你先撩的!
只是......
刚才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翔君站在窗前看了许久,玻璃倒映的他的脸庞表情格外的忧伤,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浴室的水哗哗直响,樱井靠在墙壁上,水沿着头发不停地冲刷着他的脸,他却没有感到一丝清醒。
或许是水太热了,无法让他清醒,手快要触碰到开关的时候,脑海中却又浮现出探监室里松本绝望而无情的脸。那张脸,明明是想要和他永远诀别。
到底是什么真相,需要松本牺牲所有去维护?
而那个真相的背后,究竟是谁一直在操控着松本?
一拳砸在墙壁上,手上的痛楚远不及心中的不甘。
不管这个人是谁,只要让他抓住,绝不轻饶!
07.欺骗
“一个连自己的父亲都能背叛的人,叫我怎么放心把案子交给你?”
企业家黑着脸把文件甩在樱井面前,掀起的纸打在樱井的脸上,虽然轻,却火辣辣得生疼。
应该是早有预料。樱井财团毕竟是业界巨头,而樱井早已得罪了他的父亲,现在谁又会冒着风险去结交一个这样的律师呢?
“樱井律师,关于这次解约的事情,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的樱井抬起头直视着气急败坏,用轻蔑的目光看着他的企业家:“我只有一个疑问。就是藤木社长您和我解约了以后,还有信心能打赢这场对您来说关系到一生命运的官司吗?”
藤木微微一愣,戒备地问樱井:“你什么意思?”
樱井扯起揶揄的唇角,表情尽是怜悯:“您不知道吗?现在业界都在赌您和您大哥的这场官司,您会输。也就是说,这个社长的位置,大家都盼着您下来。”
藤木的脸渐渐变得僵硬,也变得有些暴躁:“你胡说!这些事情轮不到你一个背叛家族的人来指指点点!”
樱井笑得更自信了,他知道自己势在必得:“的确。我是一个背叛家族的人,但我选择的是永远不背叛委托人的利益。就算是与世界为敌,就算是用尽最后一分力气。而这个世界向来只有会赌上一切的人才有可能赢,那些畏畏缩缩,害怕失败的人根本不值一提。敢问藤木社长,您有信心再找一位能为你豁出所有的律师吗?”
“哼!你太小看我了!只要有足够的钱,为我卖命的人不在少数!”
“您还不懂现在的情况吗?”樱井盯着藤木,目光中带着尖锐和讽刺,“您认为,现在的律师都只爱钱,都不懂得审时度势吗?您认为,对于一个律师来说,钱比声誉重要吗?不如干脆承认吧,您在藤木财团只是一个代班的,正主一来,您立马要卷铺走人,比起得罪藤木财团真正的社长,还是得罪您这位冒牌的社长来得强吧?”
“你!你给我闭嘴!”
“藤木社长,现在,只有我能救您。比起那些律师,我的声誉早就已经毁了,所以不在乎。而这场官司对您,对我来说,都是背水一战。输了,我们就一无所有,赢了,我们就重新夺回了属于自己的全部。您别忘了,我们才是真正的一路人。”樱井站起来,嘴唇上扬,眼里全是少年气的灿烂阳光,“而且,我从来没有输过任何一场官司。”
“樱井律师,案子谈得怎么样了?”松本穿着白色的工作服斜倚在门框边,悠闲地望着玻璃门外繁忙的街道。
樱井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回答:“当然,遇到我是他的荣幸。”
“是不是那个笨蛋社长吃了你的什么迷魂药啊?”松本故意说,“不然他怎么会答应你?”
“什么迷魂药。要是有那么好的东西,我一定第一个用在你身上。”
“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我也不敢保证啊。比如把你藏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永远也不让世人欣赏你的美丽。”樱井坏笑着回答,他可以想象电话那边松本的表情了。
“樱井律师,这么做是犯法的。你要是以身犯法,我不介意给你送牢饭。”
“松本先生,难道你不知道向一名律师宣战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吗?”樱井笑着回答,“更何况,我还了解你的全部。”
松本怔住了,脸上还挂着的浅浅的笑僵在那里,但又很快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只是再也笑不出来,他故作轻松地说:“是吗?那你要小心被我暗算。或许我,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的呢?”
“哈哈哈......”
或许樱井并不知道他这句话半假半真,只是以为他在耍着小性子。松本并不明白刚才的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被润暗算了,那我就真的赢不了了。只要润每天是开开心心地来给我送牢饭,我也就不计较了。”
松本咬住唇,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樱井真正的回答,他觉得今天的自己好像有些神经质,忍不住问电话里的樱井:“那如果,有一天你突然知道,其实是我先给你下了迷魂药呢?”
“我想那一天已经发生了。”樱井低沉的声线特别温柔,“要不然,我为什么会那么爱你呢?”
抓着手机的手颤抖了一下,唇被咬得失去血色。
“怎么了?润?”
极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没,没什么,我挂了。”
挂了电话,松本背靠在门框上,无力地缓缓往下滑。此刻他心潮澎湃,太多太多复杂的感情,都如同酸甜苦辣般充满了他的内心。
不能再这样了,再这样下去,他会离不开樱井的,他会止不住地想去得到他。
好不容易下的决心,怎么能因为几句甜言蜜语而动摇?
他垂下眸,长长的睫毛宛如忧伤的蝴蝶,在金色光晕的阴影中独自神伤。
他不想骗樱井,更不想害他。只是这多年来走过的路,已经不容许他再回头了。
或许很多事情本来就是有因必有果的,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无论多艰难都应该头也不回地走下去。
那个孤儿院里眼神迷茫的小孩,他再也不想变回那个时候的样子。那个孩子满身土灰,茫然无知,每天能做的只有抬头看着那片广阔的蓝天。
如果哪一天,能从这里走出去,能去更高的地方,那该多好啊。那时的他没有一天不这样想。
松本打开手机,接通了电话。
“一切准备就绪。”
“好,我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
傍晚时分,斜阳渐渐躲入云层,整个天空都是一片深深浅浅的橙红色。樱井诚坐在二楼的落地窗前,静静凝望着被红色笼罩下的窗外的庭院。
老管家为他披上一件衣服:“老爷,别着凉了。”
樱井诚只是微微侧头,仿佛在听着什么东西,他的眼中含着浅浅的笑,就像在回忆着什么难忘的事。
“高田,你听到了吗?纯子在下面叫我下来陪她玩呢。”
“老爷,您又想小姐了吧?”老管家有些担心地说。
最近这些日子,自从翔少爷离开以后,老爷的个性越来越孤僻,对于公司的事情,似乎也爱理不理的。或许是因为老爷觉得,如今失去了妻子儿女的他早已输了一切,再多的名利金钱和地位,都再也换不回这个家里曾经有过的欢声笑语。
他知道他高傲的老爷在后悔,只是即便是这些话,或许老爷永远也不会对任何人说。
“啊,翔也在,他们两个淘气鬼,一点也不给我省心。”回忆起儿女来,老人的脸上泛着幸福的笑,只是他笑得越开心,老管家的心里就越难受,“纯子也是,一点都没有做姐姐的样子。”
如果这时候告诉老爷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老人的幻觉,这会不会太残酷了?想到这里,老管家强迫自己笑起来,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显得自然:“是啊,纯子小姐从小就是那么聪明活泼,难怪大家都喜欢她。”
老人似乎对老管家的话很满意,眼中泛着自豪的笑意,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慎呢?慎为什么不和纯子他们一起玩?他去哪里了?”
“老爷......”老管家哽咽了一下,“慎少爷姓松本,他没办法来这里。”
“这是什么话?姓松本为什么就不能来?他和纯子他们是一样的,都是我的孩子。”老人的脸倏地凝固了,半晌,他的眼睛一点点变得空洞起来,像是回忆起了一个可怕的梦,“高田,我想起来了,慎和纯子结婚了,不可以,他们这是乱伦,他们不能在一起!”
“老爷......”老管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试图安抚着老人的情绪,“这件事您可千万不能说出去,不然到了这个时候,只会伤了慎少爷和纯子小姐的心。就让这个秘密永远埋葬吧,谁也不能知道。”
老人听话地点点头:“对对对,不能说,谁也不能知道......”
“老爷,您累了,早些去休息吧?”
老管家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知道纯子小姐和松本先生的婚事是老爷一辈子的心魔。松本先生是老爷的私生子,这件事情一直只有老爷和他两个人知道。就连翔少爷,也一直因此对老爷心生误会。
樱井家不能再有不伦了。半夜老爷梦魇,他总能听到老爷口中念着这句话。
是啊,樱井家真的不能再有不伦了。
都说樱井老爷冷酷专治,但或许只有老管家明白,这个不可一世的大人物也有无能为力的事情,那就是他的所有子女,都永远无法逃脱不伦的悲剧。
叱咤风云大半生,等到白头之际,却不能和子女安享晚年,这就是樱井诚的寂寞和悲哀吧。
只是太骄傲的人永远都说不出心中的后悔。
“高田,我记得庭院里原来有棵枫树,翔小时候最喜欢在那里玩。现在怎么不见了?”
“老爷, 您忘了?那时候您说少爷太贪玩了,就让人把枫树砍了,为这个少爷和您闹了好长时间别扭。”
老人微微抬起头,似乎在竭力回忆,他轻轻地应了一声,眸光涌动:“明天让人在原地种一棵一模一样的。”
“是,明天我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