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魂魄的矿井,幽昧、蛮远。
他们沉默地穿行在黑暗里,仿佛
隐秘的银脉。血从岩根之间
涌出,漫向人的世界,
在永夜里,它重如磐石。
除此,再无红的东西。
屏幕变暗,中间闪烁着深红色的符号,昭示着这一章的结束。右下角的箭头一闪而过,哀叹着自己无法被点击的命运。我伸了个懒腰,关上电脑,抓起书包飞奔出门。
这是新发行的游戏《俄尔甫斯的忏悔》。我不喜欢用电脑玩游戏,可这款游戏只能在电脑上玩,无奈之下我勉勉强强把第一章打完。
毕竟班级里的同学都在玩这款游戏,你不玩,就会渐渐从同学面前消失,然后是家庭,学校,社会。
以前学校有过这样一个案例,有一个很少和别人聊天的女孩,突然有一天就消失了,家里找不到,学校找不到,警察也找不到。后来他们把所有的方法都试过了,都是徒劳无功,最后就放弃了。
我不想消失,所以我会尽一切努力证明我的存在。
“那款游戏你玩了没?”
“是那个叫《俄什么玩意的忏悔》吗?”
“俄尔甫斯。”我把书包放下,提醒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好像说第二章要下周才开放,不过第一章感觉还不错,班级里好多人都在骂俄尔甫斯,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第二个说话的男生注意到了我,问道,“诶步城你也玩啊?要不要加讨论群?”
“好啊。”我打开qq,输入一串数字,很快申请通过了,上千条消息滚动着。
“那……有啥事咱们qq上讨论。”第一个男生听到上课铃的声音,冲我摆了摆手,回到了座位上。
“嗯。”我把手机放回书包,打开数学书。
以后的日子里我时常想,要是这一天到这里结束了就好了。
数学老师进来了。
他一如既往地拿着数学书,插入U盘,站在讲台上,微笑着,把手伸入右边裤兜里,准备拿出触屏笔。
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他拿出了一把手枪。
很久以前有人跟我说过,血是神的泪水。
想必今天的神很伤心吧,流了这么多泪。
和我聊天的两个男生坐在第一排,子弹的轨迹穿透了他们的身体,血如烟花般绽放,绘制出灿烂的图景。
所有人都笔直地坐在那里,像极了认真听课的好学生。
6秒。
其他同学开始尖叫,有的已经打通了110。
前两排的人都死了,我淡淡地看着老师,右手垂下,伸入书包中。
10秒。
我坐在第四排,留给我逃跑的时间不多了。
可令我疑惑的是,老师并没有理会逃跑的人,只是把坐在座位上的人打死。
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唯一能确定的事实是他想杀的人此时此刻不会动。
第三排全军覆没。
12秒。
我要成为青铜时代号,还是无限边疆号?
黑洞洞的枪口即将指向我,下一秒的我就将消失。
这样真的好吗?
“准备好忏悔吧!”我掏出书包里的手枪,迅速扣动扳机。
我是水滴,将要洞穿你的一切。
到处是绝壁和迷雾织成的森林。一些桥横跨在虚空上,还有那阴郁的灰色大湖,悬在不可测度的深渊上,犹如雨天低覆的黑云。
穿过驯顺的荒野,一条小径苍白蜿蜒,如一绺棉花摊开。
空气稀薄,没有动物。
视野里是茫然的青色。
四周回响着我的脚步声。
我沿着那条小径走着,记忆流出我的身体,随同那人类的皮囊一起,缓缓流泻在过去的路上。
天空倾斜向下,路的尽头是天与地的交界处。
那里是纯净的彼岸,是我的归宿。
就在这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我。她的身体轻柔温暖,仿佛是不灭的太阳。她低声对我说:“不要回头,到了那间房子我会告诉你一切。”
我已经忘记了我是谁,又是如何来到这个陌生而熟悉的世界。我没有回头,笔直地走向路的尽头,那里有一间纯白色的房子。
我刚要推门进去,她突然把我的头向后扭去。我看清了她的面容,绝美而妖艳,随后她就消失了,连同我身后的世界一起,化作淡淡的空白。
我连忙推门进入那间纯白色的房子,想把那崩坏的世界阻挡在门外。
房子里有一张床,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东西。
我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白色的墙壁。
我回头的那一刻,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从我心中一闪而过,就此消失。脑海里重复着一个画面:男人走到大门前忍不住回了一下头,女人就此化作石头,她的魂魄被带到地府,永远无法复活。
究竟是谁的记忆,如刀刻般侵蚀着我。我痛苦地蜷缩着,希望就此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那面墙出现了一道裂缝。巨大的声响惊醒了我,我坐了起来,好奇地看着那道裂缝,裂缝后面无尽的黑色,此刻也显得无比耀眼。随着裂缝的逐渐扩大,我的记忆也在不断复苏。直到几分钟后,一个人影从裂缝中飞出,笔直地冲向我。
我抱住了她,她手里的长剑穿透了我的胸口。
“去死吧,你这个穷凶极恶的坏蛋俄尔甫斯!”她全身上下都是伤口,可眼神中透露出的意志无比坚定。
我是俄尔甫斯?
“我不是……咳咳,俄尔甫斯。”明明我每个字都说得很轻,但她似乎因此受到重创。我顿时明白了一切。
欧律狄克为了不让她的丈夫被人们所唾弃,于是在现实世界塑造了一个假的俄尔甫斯,替代她的丈夫承受着人们的怒火。
而我,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假的俄尔甫斯,无论我原来是学生、杀手还是水滴,当他回头的那一刻,命运的诗篇已经被写完。
我轻轻抱住了那个精疲力尽的刺杀者,她靠在我的怀里,疲惫地睡着了。她原来又是什么人呢?和我一样是学生?还是仅仅是一个普通人,为了自己被赋予的命运而不得不赴汤蹈火?
命运真的无法改变吗?
我缓缓闭上双眼,感受着胸口的疼痛。
“喂喂喂,你做梦了?”同桌使劲拍着我的肩膀,大声说道。我抬起头,数学老师正站在讲台上,嘴角微微上扬。
梦?
我朝老师笑了笑,随后一枪打向我的脑袋。
如果命运真的降临在我身上,那么下一秒我会复活。如果没有,那么死去又何妨?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杀手,过着随时丧命的日子,每天唯一的希望就是多交一个朋友。
意识快要消失的那一刻,我看到门的一侧,有个高大的身影立在暗影里。
我突然想到,说不定这一次,我才是真正的俄尔甫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