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的山头,刚刚露出鱼肚白,树上的鸟儿就唱起了山歌,山乡就这样醒了。
袅袅炊烟,从一处处农家屋顶升起,缭绕着,盘旋着,然后飘向山峦间。吃罢早饭的村民,走出家门,或是扛着,或是背着农具,到了地里,开始了一天的农活。
我的老家,在谷城南河镇山乡。19岁以前,我在老家干过四年农活。山乡农活多种多样,随农时变化,今天是薅草,明天也许就是挑着收割的庄稼。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首诗很多人都会背,可未必有过锄禾的艰辛。锄头一种是薅锄,一种是挖锄。古人说的“锄禾”,在我老家就是薅草,也就是薅掉庄稼地的杂草。
我在干农活时,还没听说过“化学除草”。庄稼地里长了草,全靠人来薅。要是不薅,杂草要比庄稼长得快,就要和庄稼抢肥吃,还会把庄稼骑死。冬季和春季要薅麦草,夏天要薅苞谷草。像苞谷苗、麦苗,一旦起身长高了,就不用再薅草了。这时的庄稼就会遮住野草,野草得不到露水和阳光,自己就会死掉。
薅草,是辛苦、受累的农活。比如,三伏天里薅苞谷草,天上大太阳直晒,地面也被晒得像蒸笼,人朝太阳底下一走,仿佛就能看到忽闪忽闪的火苗子。这时在苞谷地里薅草,真是酷热难耐,浑身流汗。天上太阳晒,地上热气蒸,人还要弓着腰,双手攥着薅锄把,低着头使劲地薅着草。土地被太阳晒得干焦焦的,再加上地里石头磕磕碰碰,每薅一锄草,都要使劲用力气。如果稍不注意,锯齿般的苞谷叶子,就会把脸和眼睛划伤,汗水一浸,疼痛难忍。像这样干不到一会儿,人就要喘着粗气,浑身都是汗淋淋的。汗水从额头、脸上、颈脖不断往下流,一直顺着腿流到地上,你说这是不是“汗滴禾下土”?
有一次在薅苞谷草时,我对父亲说:“太阳这么大,为啥非要在太阳底下薅草呢?不能干别的活吗?”
父亲说:“太阳大,草才死得快,死得干净。”
大家薅了两个时辰开始休息,老家人叫“歇气”。这时,人们纷纷从苞谷地里钻出来,走到树荫下,年轻人或坐或躺,岁数大的男将吸着旱烟锅……虽说大家都很累,但朝树荫下一坐,又说笑起来了。这种劳动间隙的热闹,赶走了疲劳,再薅起草来,格外有劲。
说罢了农活“薅”,再说“挑”。“挑”这种农活,在山区更是重体力活。只有挑才能把收割的庄稼,又多又快地运回来。
一个干农活的庄稼汉子,挑没挑过担子,就看他的肩膀头斜不斜。人们大都喜欢用右肩挑担子,常挑担子的人,走路时右肩膀习惯性地要比左肩低。凡是遇到这样的人,那准是一个能吃苦耐劳的人,一个能负重前行的人。因此,挑担子,是山乡男人养家糊口的基本功。
我那时力气小,一次只能挑七八十斤。一挑粪挑到地里,近一点的路,我要歇两次气。路要是远了,就得歇三次。我看到长年累月干农活的村民们,能挑一二百斤,无论是上坡下坡,沿途都不歇气,右肩挑累了,哧溜一下就换到左肩上挑,我是羡慕极了。
山乡农活有很多,唯有薅和挑,是最累人的。
正是累,庄稼才会长得好。正是累,夏秋才有好收成。正是累,家家才会粮满仓。正是累,农民才能把最好的粮食卖给国家。
(原载于2023年5月18日《楚天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