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黄昏】第三十一节,一切都留给叶苏儿

喜欢可以点击并收藏黎明的黄昏 - 连载 - 简书 (jianshu.com)

我借了少校的火机,用火焰将那片树叶烧得滋滋响。少校冷冷地看着我,老练又无情的看着我,看起来像是要从抽屉里掏出一把早就准备好的点三八口径手枪,扣动扳机,然后看着它冒烟。

“你惹祸了,小子。”他缓缓地将端着烟头的手放下去,微不可闻地喘息了一口气,然后从抽屉掏出了一沓文书模样的东西,顺着桌面推到我跟前,“你的好胜心起了坏作用,你在和自己斗智斗勇,你在为一件鸡头蒜皮的小事要死要活。”

我没有说话了,他是个老牌人物,也许今天是因为他心情太好才和我说起这些,也许我们之间的合作早该结束了。

我将文书拿在手里,感到非常沉重。文书上指明的条款我甚至都没有听说过,毛瑟没有告诉我,七叔也没有告诉我,他们都在和我捉迷藏。

我要在文书上签字,然后将钥匙交给少校,他会将所有与我相关的文件和财产归还给我。

等我看完,他为我准备好了一支出水钢笔,我望了他一眼,握住了景泰蓝钢笔外壳,圆乎乎的,手感温热而细腻。

“签完字会是什么结果?”我突然问道。

“你会得到所有属于你的东西,你放了多少在里面,就能从里面拿出多少,包括意外。”

“看来那枚钥匙并不是打开金柜的关键。”

“那只是一种象征,就像你从我手中得到了某种承诺的象征。”

“什么承诺?”

“保护我的担保人不被杀害。”他淡淡地说。嘴边的烟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他哈出一口气将飘在空中的最后一丝看得见的烟气吹散。

但烟味还是很浓,它们看起来消失了,其实只是隐没在我们身边,这让我突然想起毛瑟的死。是他将钥匙亲手交给了我,我将他藏在叶苏儿的手提袋里,最后被我拿着又来到这里。

我们的生活发生过一些变化,但现在复原了。我开始想起守在叶苏儿门口的那两个保镖。

“原来这才是我活着的原因。但他们已经动手了。如果我被杀害了怎么办?”

“将财产的双倍转交给第一继承人,连钥匙一起。至于其它类型的东西,譬如像商业机密一类的东西,我们会根据价值进行评估。”

“我是毛瑟的第一继承人?”

“不是,钥匙才是唯一的依据。”

“他死前把钥匙送给我,所以他被杀害了?”

“你问的是另外一笔生意,这不归我管。”

“他的财产去了哪里?”

“曼妮,那个叫曼妮的女人,他的妻子。”

“听起来越来越像是一宗弑夫案。”

我拿出钥匙,当着他的面用牙咬了咬,上面留着一道浅浅的压痕,是金子做的,我生怕一不小心将它吞进了肚子。他对着我微笑,看起来很和善,就像看着自己的曾孙在头顶上撒尿。

没人能仿造少校家的东西,他说。

我也哈哈笑了起来,但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何种态度对待这种笑声,或许我该大哭一场更宜人。

我将钥匙递给了他,飞快地在文书上签了字。当我将文书递给他的时候,他被我留在文书上的备注惊呆了。

“看不懂吗?”我问道。

他没有多说什么,僵硬又回到了脸上,没过一会又变得舒缓起来。我站起身来,在那张既矮小又孤独的酒柜面前站定。

它太小了,很精致,看起来就像云南的矮脚马那样没脾气。我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两只酒杯和一瓶尊尼获加,打开瓶盖,芳香刺鼻。

我花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就将一杯酒完完整整地吞入腹中。酒味热辣,就像五六月烤的热烘烘的沙滩。我多久没有喝过这么难喝的酒了,我说。

“叶苏儿?这个女子是个瞎子。我看不出你曾经爱上过她。”

“她做过一段你的金主,你派了两个毛头小子站在她家门口,你对她的底细摸得很清楚。然而这不重要,和瞎子没关系。”我说。

“你要将所有的财产留给这个瞎子女孩?这太稀奇了。我想你获得了我的认可。”

“爱上一个瞎子就能得到你的认可吗,还是说只需要和你说上几句酸溜溜的话就能得到认可,你老了吗,你大概需要个孙子陪陪你。陪你说话,整天叽里呱啦在耳边叫个不停,给你惹祸,薅你的贝壳胡须,往你身上的弹眼里塞毛毛虫子,朝你身上撒石灰,和你玩偷渡地狱的游戏。”我说完这些,心里开心了很多。

我大概真的不该来的,我还没有从那个打歪我下巴的大个子的拳头里回过神来。

“或许,你不想惹是生非,对吗?”

“如果你愿意让我省点力气,就该告诉我真相。”

“这个世界没有真相,真相就是你只知道自己推倒了一张多米诺牌,其它的什么都看不到。有趣的小子。”他举起一根手指竖在面前。

他的鼻子很小,他的眼睛无精打采,他的贝壳胡须已经花白,他是少校,一个差点被血水溺死的越战老兵,他的救命恩人被我失手弄死了。

我为毛瑟当了一年的骆驼,然后他在死之前将免死金牌送给了我,我没有把他的头颅骨挂在胸前当纪念,却把免死金牌送给了一位和我见面不超过十次的盲人女孩,她教我盲文,送给我一本叫《爱的艺术》的书,然后她就得到我所有资产,她叫叶苏儿。

她或许会拒绝,或许会拿我资产里的一丁点给我选块墓地,她可能会搂着一条死狗悼念我,为我超度。丢下我躺在稀泥里伤心地哭,她没有看见过我,根本就没法想起我。

我将杯里的酒喝个干净,然后又为自己满上一杯,滚它的真相,我说。

我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地板很坚实,但听起来有些空荡。我早应该发现的,我将钥匙交给了他,我们之间的交易算是完结了,让我一直感到麻烦的事情至少扔下了大半。

我走近门口的地方,朝外面望了望,太阳早就下山了,光线还算明亮,香椿树本来就不是那种枝叶茂盛的树,我看见对面房间依然开着门,但感到很遥远。

几只鸽子在黄昏的天空中扑腾着翅膀,用一双红色的爪子在青瓦上昂首阔步。

我在想那个女人,我想看看她的脸到底长什么模样,想和她说话,她的黄色跑车上有两个座位,我完全可以坐着她的车子离开。

也许只需少校一声令下,我要么纵身跳进天井里,要么捏着两片树叶当作翅膀从屋顶上飞出去,但我不愿意,我们之间的事才刚刚开始,我在等着他“杀了我”。

少校从桌子后面看着我,他似乎也在思考同样的事情。

他耷拉着眼皮,眼袋很深,眼珠子就在这两道针锋相对的皮肉中直勾勾地盯着我额头上的伤口。当我喝下第五杯酒的时候感到有些乏力,到第六杯的时候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我重新坐回椅子上,解开了胸前的纽扣,我的白色衬衣很打眼,还没有洗,全是污渍,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海洋味道。

我的猪皮箱子里到底装着什么,我望着自己的一根大拇指问道。

少校的上眼皮跳了一下,好像即将从睡梦中醒来,他微微往前伸了下身子,但幅度不大,肚皮顶在了桌子沿上。哦,他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签过的文书,看完正面又转向背面,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次,好像这份文书被我改动了什么似的。当他拿起那枚金钥匙的时候,我实在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才抬起眼睛看着我。

“你不是我的顾客了,你签过字了。如果猜得没错,你在生一个老头的气,但这又能改变什么。中国有那么多警察,他们的制服很漂亮,穿用耐火材料做的防弹衣,抽劣质烟,几乎不怎么睡觉,连老婆睡在谁的床上都不知道。

领最低的薪水和在寒冷的下半夜或者热天里打哆嗦已经成了习惯,他们总得找点儿乐子,去澡池子里泡个热水澡,往高档酒店里塞几个好货色然后再领回来,养一群扒手和小偷,在赌桌上耍横或者干脆把赌客们带回家,用手铐锁门帘,捞点小费,都是为了让工作看起来更接近生活。

但从来没有一个警察敢在缉毒车上打盹,这不是轮盘赌,不是仰着脖子看能看到乔丹打球时的长衬裤的那种电视节目,不是戒烟和嫖娼,不是令人难为情的事情,每个人都憎恨毒品,都梦想将毒品大锅大锅地倒进下水道里,这是一件不用说服任何人就可以大刀阔斧地干的那种差事。”

他扬了扬头,将钥匙收进了抽屉里,然后搬起了身旁的那部老式电话机,拨了一个短号码,我听到了隔壁的电话铃响。

时间刚过一秒,一个男人接了电话,我又听到了他应答的声音从走廊上传了过来。再拿一瓶酒和一些冰块,他对着电话那头说。

“你在追查毒品,并且干得不赖,全南方那么多警察都没有赶上你的进度,你真是个表现不错的好小子,你抢了警察的功劳。今天晚上的新闻发布会很热闹,我不该陪你喝酒,甚至都不应该见你,但我感觉很不错,你出席不了今天的酒会。

出了红庄,你最好老实点,别穿这身黑衣服,见点血就让人看起来很脏的这种,你不是白少爷了,连七叔都在心里打鼓,大概没人会放过你。”他终于站起身来,脱离了那张安乐椅伸出的巨大手掌一样的扶手,走到我的面前。

他将领口系紧,用手摸了摸裹了浆的领口是不是很直溜,顺便抹了右半边头发,就像正为赶上一场葬礼做准备。他的确不高,脑门刚好够着我下巴,但闪亮的头皮看起来比我的脸还白净。他凑到我眼前看了一眼我的伤口,血迹已经浸润到亚麻裤上了,殷红一片。

大个子早将面罩戴上,进门的时候扫了我一眼,我们之间看起来像干过什么不寻常的勾当。他手里攥着的那只深黑的酒瓶子比夜色浓烈。

少校拍了拍我的肩膀,手掌软软的,让我感觉不到一丝敌意。“不过你和我一个战友倒有些像!”

“少提你那些战友。你大概想杀我?”我问他,

“想杀你的人能从这里排到广州去。”

“如果哪天我要杀你呢?”

“你如果拿这个做假设,我们根本没法谈。”

“你在赶你的客人走。”

“你得让我歇歇,我老了,但还是有很多事情等着我,这让我烦透了。你知道吗,我在怀念当兵的那些年,即使为自己挖坑都比现在好过。”

“为什么?”

“哪天当你不得不把死列入计划,生活就再也没有乐趣了。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我小瞧了你。”

“死亡计划,还是猫叔游戏?”

“都不是的。我在想那个叫叶苏儿的女孩子。八年前的丘比特风暴,有一枚炸药正好在一间私人钱庄炸响,有几个小孩被埋在瓦砾堆里,那里曾经是一家小饭店,现在是一家叫做‘明日之星’的小酒馆。你把所有的钱转给叶苏儿,叶苏儿大概是其中一个,她长大的样子像极了那个夜晚的爆炸声,她很漂亮。除了这个,我想不通这是哪门子事了。

别和我说爱情的鬼话,像你这样的人跟我谈爱情,才像鬼话。”最后四个字拖得很长,这让我心里很难受,我仔细地听着他嘴里的故事,活像听鬼故事。

“我记得那个日子,但不知道那场爆炸,我知道的事情少得可怜,你比我要知道更多。看来我得想想。你得让我好好想想。如果这是真的,你更能理解我的做法。不过,我真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的舌头有些不听使唤,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全身发抖。

“别当真,年轻人。这只是老年人的痴呆和幻想,容易让爱情听起来很像一场幻觉。”

“如果炸药是真的。我突然有了个请求!”我说。

他望着我突然变得诚恳万分的脸,就在离我一尺的地方站定,用手轻轻地抹了抹额头稀疏的头发,那只祖母绿戒指就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如果我死了,或者说我在某天被捕入狱之前,你知道这都差不多是同一回事,请你把我的眼睛剐出来送给叶苏儿。

她用得着,我也用得着,我想借着她的快乐去欣赏这个世界,而不是像自己过去所做的那样,全被蒙上了黑暗的阴影。你能帮我这个忙吗?!”我将酒杯里的酒喝干净,将酒杯放在桌子上,腾出手用力地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张开手掌伸向他。

他伸出了手,但看上去有些迟疑,不能算作是难过,而更像是在回忆某段不可名状的痛苦。他的老婆死了,对面的欧洲老太已经挂在画上,所有能搬到画上的东西都和之前大不相同,但人们还是只钟情于某个重要时刻就感到足够了,所以就有了画像之类的东西挂在墙上。他看起来比我更伤心。

“你为过去后悔了?”少校问我,“你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那个老太到底是谁。”我朝着墙面上的油画努了努嘴。

“红桃K里的查理曼大帝。即使上唇没留胡子,你也用不着老是作践他!”

“利奥三世加冕的皇冠去了哪里?”

“这是他们认识之前的照片。”

我们的手握在一起,一起哈哈大笑。

我和他告别,没有回头。一只白炽灯一直悬在我的头顶,我走过长廊,下了电梯,走出那道生铁铸的铁门,接连走下五个台阶。

台阶硬邦邦的,冷杉树挡了我一下就让开了,我走进无尽的黑暗里。我沿着柏油路面走下去,没有鸟叫,没有星星,我差点把头顶的树影当成了天空,一伸手就够得着的那种。

自从听到少校的猜测,我的世界全变了。没有人告诉过我关于叶苏儿的事,也没有人提起过钱庄的爆炸,但只要是从少校口中说出来的,那就是事实。

我抬着头望着树顶,一股锥心的刺痛从脑顶直达脚底,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颤抖不止。

喜欢可以点击并收藏黎明的黄昏 - 连载 - 简书 (jianshu.com)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2,529评论 5 475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5,015评论 2 379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49,409评论 0 335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385评论 1 27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3,387评论 5 364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466评论 1 28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7,880评论 3 395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528评论 0 256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0,727评论 1 295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528评论 2 319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602评论 1 329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302评论 4 318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8,873评论 3 306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890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132评论 1 259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2,777评论 2 349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310评论 2 342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