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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过两个街口,沿着一条黑漆漆的小路走出很远,在一个公用电话亭里停了下来。
“嗨,我的老主顾,新年快乐。”李国华接的电话,心情不错,尽说些陈词滥调。
“我应该和你这个金毛怪见个面。”
“只要不是黑茶馆,时间随便挑。”
“黑乎乎的东西才有趣。”我挂断了电话。
路边停了一辆红色的雪铁龙,屁股翘翘的,真皮的座椅还留着一个女人的余温。我毫不费力地坐了上去,并在点火离开前按了一下喇叭,当做和车子主人匆匆告别。
我绕了很远的路程。万家灯火从我的眼中不断地消失,又不断地亮起,夺去了马路街灯的昏黄光芒。直到从山海湾的山头隧道中开了出来,一轮弯月挂在天边的最远处,四周黑黝黝的,海面冒着冷光,四处茫茫然一片。
只有山海湾就着地势修建的蜿蜒的路灯,构建成的山和海的界限,才是我该走的道路。我在这个寂静的夜里突然明白了这一点。
曼妮在跃层的栏杆上俯着身子看着我。轻柔得如空气的银色真丝睡裙垂在腿部最粗壮的地方。长发如瀑,于无声处绽放着酱红色的高脚杯在水晶灯光的照射下倒印在她脸上的绯红,让我差点忘了她才刚从监狱中逃脱。
我脱掉那块可有可无的铁黑色西装马甲,解开长扣,白色的袜子踩在地毯上软绵绵的,没有来得及从壁橱中取酒,也没有细数楼梯的数量,就这样从这栋陌生的富丽堂皇的地面走进了曼妮悠长的呼吸里。
她就在一瞬间的犹豫里抱住了我,好让我将头埋进她的发丛中,还有那熟悉的香水味道中。
我在进门的瞬间曾出现过短暂的迷茫,然而,黑夜独特的景致在沿途混乱的思绪里将那些暗藏的孤独彻底驱赶了出去,一丝无法抑制的冲动占据了我的心窝,就像烈酒一样熊熊燃烧着,烧蚀着我,驱使我褪掉了用深厚的友谊装扮成的男女之间的最深厚的界限。也许是因为宅心日久,也许是因为无可奈何的告别,在曼妮礼貌性的轻吻过后,我将舌头伸进了她柔软的唇里。
她在我粗暴的显得有些笨拙的爱抚中似乎感受到了非同一般的欲望,她在我坚实的怀抱里不断沦陷,呼吸断断续续,海潮般一浪高过一浪。
然而,当我俩终于赤裸相对的时候,她却抽泣起来,眼泪闪闪发光。
我抚摸着她的手停了下来,偏头看见一支红色丘比特之箭在她髋骨的一侧朝我射来,这让我不自觉地轻笑了一声。
她抚摸着我的脖子,满含歉意地看了我一眼,顾盼两难地别过头去。我从白色的床单中退了出来,穿好衣裤,就坐在离她很近的宽凳上,注视着她雪白的身体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卧房里吹起凉风,月色从窗户中照到床头,她才停止哭泣。
我喜欢看见女人暗自忧伤的样子,即使不是为了我也同样让人感到快慰。我将白色床单轻轻地盖在她的腰间,好将那支红色箭矢的文身藏了起来。
“压根就没有爱情,压根就没有账簿,我的鸡尾酒里被人兑了太多的水,看上去还黄橙橙的,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谎言。”她冷不丁的说起话来,抽泣没头没尾。我迟钝地看着眼前的身体,不置可否地听着。
她突然起身走到窗户旁边,低头看着脚下。那是一个有着二十米高度的地方,如果纵身一跃说不定就能轻松地跳到马路对面低矮的房屋顶上去,或者砸坏一辆刚好路过的奔驰牌敞篷跑车。然而她只是举着她那一丝不挂的背影,将两头的窗帘静静地拉到一起,然后转身面向我,对我说:“你太大意了,白秋,你似乎在喝醉的时候把钥匙弄丢了,你不该来。你不应该来到这里见一个谁都感到厌烦的女人,一个令自己都感到厌恶的女人。你会惹来杀身之祸。”
“是在毛瑟死前还是死后有人说的?这让我感到非常的意外,像你这样的美人儿,用一根手指头就能让男人憋着一口气持续到凌晨三点。”我显然是在调侃她说的后半句话。
“他似乎弄丢了什么东西,在他死之前,他甚至都懒得找了。他可能在某次无聊的宴会中将一件重要的东西夹到了某一位根本就不认识的女人的裙子底下。他以为能瞒得住我,以为我看起来只是那么爱他,最后连死亡这种让人同情的手段都得用上,他太可怜了。”
我只好静静地看着前方,伸手将床头的台灯压得更低,这样我就只用看到她的两只脚丫和一双雪白干净的腿。
女人知道的秘密似乎比男人要多得多,我一直以为一个殷实女人将偷藏在兜里的面包悄悄递给路边的乞丐才能算作是秘密。然而不仅仅是这些,曼妮在毛瑟生前就掌握了某些秘密,这比在男人死后才暴露的谎言更让人感到难过。
虽然这看起来有些蹊跷和不雅,但这让我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任何人之间的关系都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包括曼妮深藏不露的举动,我在牢房里都没有探究到。
她递给我一个装订考究的羊皮本,里面夹着一摞照片。照片中的女人在灯光下被台灯的光线照着,让我看起来有些吃力。他们都穿着艳丽的长裙,有些是紫色的,有些是红色,站在宴会大厅里,有的站在灯火下的黑色街角,毛瑟就站在他们身旁。
羊皮本里写着一行行的数字和字母,一页一段,奇妙地凑在一起,就像哥伦布留下来的探险笔记。夜色最让人困倦,我只看了一眼就匆忙地合上了它。
“他早就在外面有人了,这我早就知道。但你知道,夫妻之间不能冒险,吹弹可破的关系就和女人的皮肤一样,我以为我经不住这个灾难。等到我打算离开他的时候,他又死了。”她挪动身体,跟我要了一根烟,接着说,“春天真让人感到伤心,不是吗?一个叫古梅的女人把羊皮本交到我手中,她说这是毛瑟的账本,一听到账本这个词就让我火冒三丈。他不该将账本交给一个漂亮女人的,我的嫉妒心起了作用,我给了她一个坚实的耳光。然而她没有吭声,带着伤心的样子走了,我敢说她比我好不到哪儿去。她说她爱毛瑟!”
“这样在接下来的三个季节里就不会那么伤心了。没事的,曼妮,你是坚强的人,除了爱情,你剩下的东西不多了,你不该去找一些不明就里的理由去玷污它。毛瑟有苦衷的,要不他不会把金钥匙交到我手中,我更确切地认为,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我会找到真相的,如果你愿意等我。”我边说边并伸手轻抚着她额前的头发,就像在刚出炉的烤面包上耐心地抹着黄油。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困顿地躺在那里,胸口起伏不定,一语不发。
被女人看作令人伤心的东西如家常便饭,但没有几人能帮她们度过难关。我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侧过身子,走下楼去,帮她的杯里续了半杯玛格干红,给自己倒上一杯高度葡萄酒,臂弯里还夹了那本常常带在手提箱里的叶苏儿送我那本盲文书。我笨拙的走上楼梯的样子一定像极了一位提着蜡烛为刚刚侵入一座古墓而战战兢兢的盗墓贼。曼妮静静地俯卧在床上,没有再哭泣,臀部从床单深软的褶皱中露出头来。然而我再也无心观赏绚丽的风景。
“这本书是一位叫叶苏儿的女孩送的,叫爱的艺术。”
“你为了我,差点在柬埔寨送了命。”
“没那么夸张。柬埔寨人对中国很友好。”
“还不如说是帅哥靓女在夜晚的时候,都爱好和平。”
我将杯中的酒喝去大半,将台灯熄灭,和衣躺在她的身旁。我轻轻地翻动着盲文书。她静静地听着从我口中念出的话语,在我还精神抖擞的时候沉沉地睡着了。
男女之间能做到的最好的防备就是匆匆睡去。
我将书本合了起来,静静地将眼睛闭上,试着在黑暗中幻想着一个和叶苏儿情爱交织的夜晚。
我和曼妮再也没有见面,或者说是装着从未谋面更贴切一些。她消失了。我没有再去打听什么,我只希望她能在某处找到一个更令人欢畅的酒吧美美的喝上几杯。再也不用我开车送她,不用那些繁文缛节似的拥抱,也不用看见她赤裸着身子藏在被窝里哭泣。
第二天清晨下起小雨,一开始淅淅沥沥,不久就变成了如轻雾般若有若无地洒在我的脸上,我钻进了一个留着脏头发的老头的出租车上。
要不是他不停地咳嗽,脸上透露出一股能被从窗户中飘进来的雨雾呛着的可怜劲儿,我都差点没有认出这个可怜的老头儿。但他先开了口。
“你是下水道口的可怜男孩?”
“你是下水道口的出租车司机,还是老掉牙的老派杀手?”
“赌马的事让我输光了所有的钱,只好出来跑跑生计。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我打过你家里的电话,但没有人接,你觉得对不住我,所以在逃避我?”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迟早要输光所有钱,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我看你也差不多。”
他哼着小调儿,点了一根干巴巴的纸烟,望着我下车,朝着雨水里的我不停地挥手。我回头看了他一眼。
在我还没来得及走进酒店的时候,新哥的远洋电话打进了我的手机里。
电话那头闹哄哄的,我能听到芳芳放浪的笑声。
他说他听到了关于“红色丘比特”的事。他说为了一个女人要我保持冷静,更没必要为了一个盲人女孩在墙面上留下记号,且深切怀疑七叔对我的决定深感懊恼。我说完“去你的”就挂掉了电话。
七叔将我所有的账户都已经冻结了,我的三个手下逃之夭夭,没有人为我从七叔的嘴里带回来一句话,一个字也没有。看样子,从今天开始,谁都可能在我的脖子上剐上一刀。然而,我没有再害怕什么。
李国华在酒店等我。我拉上窗帘,为各自倒上一杯,躺倒在沙发上,像两个四仰八叉的猴子相互看着。
“你知道,在毛瑟遇害的当晚,也许就在他刚刚咽气的时刻,一个挺着卷心菜一样肚皮的警察第一个冲进了曼妮的家。曼妮还在梦中喝着另一杯冒着蓝色火焰的鸡尾酒,或许还在梦见和一个男人搂搂抱抱。”
“多好的男人!”
“当然,你不必将这些告诉那个胖子警官,你知道中国的警察并不好惹。他把有的没的都写在刑事报告上,看上去就像是他亲自动的手。我对他的热心肠感到疑惑,就像看到你们英国人明明知道中国很强大却还赖在香港一直不走一样令人费解。”
“有的没的是什么意思?”他问道。我说就像往白酒里兑白开水,或者加冰块,加一些滥竽充数的东西。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过多久又开口问我“滥竽充数”是什么意思,这让我的心情变得简直糟糕透了。我将曼妮前夜给我的那一沓照片递到他的手里,才把他从语言的漩涡中拽了出来。
“那么,你给我带来了哪些消息。”
“海边朝你开枪的家伙是北爱尔兰人。一行三个,没有受聘于任何一家公司,在别的地方没有案底。也就是说,他们没有作案动机,没有资料来源,我只能查出他们出生在英国,没有工作履历,没有当过兵,我都不知道他们在哪儿长大的。”
“要不是阿富汗恐怖组织,要不就是一头从动物园里疯跑出来的大象。”
“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要暗杀你的人势力强大,他们能安排一支私人武装和你对抗。不过现在好了,我已经通过你的律师申请了个人保护,虽然这没多大用处。”
“谢谢你,我的私人侦探。你在白费力气。”
“杀毛瑟的人跟他很熟,甚至有些亲近的关系,例如曼妮。但曼妮被你排除了,但愿你没有失误。从他死前挣扎的程度看,几乎毫无痛苦。”他突然顿了顿,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从另一个角度看,警方并没有下多大功夫。鉴定报告草草了事,连醉酒的嫌疑都没有排除,也包括死前吸毒,没有找到凶手痕迹,只留了一双手套的螺纹,还是超市便宜货。显然,有人在幕后阻止一些事情。”
“看起来,我们也不该管。”
“这起谋杀,很大程度上已经成了悬案。你知道私人侦探不能介入这些事,我没法帮你了。”他瞪着眼睛看着我,抬眼皮的动作毫无力气。
“不。金毛怪,我们谈的事情只是一件平常无奇的事情,你没必要表现得那么忧郁。帮我找出照片中的女人,尽快,不要磨功夫,不计工时,一口价。”
“你最好躲起来,别那么张扬。你们说的道上,有传言,说是有许多人想杀你。”
“这是个好建议,我会躲起来。但没有那么多人要杀我,除了一个两个。”
“一个两个就够了。”
“别说那么多话,好好接着我给你的东西。”我扔给他一沓厚厚的钞票和曼妮交给我的照片。
他起身离开,留下我孤零零的在房间里转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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