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位引得君子吟咏的远古佳人,究竟有多美好,我们不得而知。私以为 她当如明代才女沈宜修,方不负美誉。
沈宜修,字宛君,号懋所,江苏吴江人。公元1590年出生于文苑世家松陵沈氏,这个家族“一门风雅,人才济济”,仅万历年间同一辈人中,即有五人先后中进士,被誉“沈氏五凤”。她便是五凤之一——沈珫之女。
由于当时的风气,沈宜修并未上过学,好在她身处这样的书香门第,家中女辈也多通文墨。生有奇慧且勤奋好学的宜修,常向长辈们求学文字,常能得一知十、遍诵书史。稍长些更是手不释卷,才情出众,“杨柳丝摇春不定,梨花粉褪月无聊。年年空自锁春饶”,且看这句小词,一派小女儿的婉约清丽。
转眼间,沈宜修已是碧玉年华,出落的“颀然而长,鬓泽可鉴”,沈家意为她觅一段门当户对的良缘。说起当地与沈氏齐名的望族当属汾湖叶氏,正所谓“沈氏一门,人人有集;汾湖诸叶,叶叶交光”。
叶沈联姻,吴江盛事。那一年,叶绍袁17岁,惊才风逸,克称王谢风仪;沈宜修16岁,秀外慧中,亦是窈窕之姿。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吴中人艳称:“琼枝玉树,交相辉映”。
婚后二人志趣相投,或诗文唱和,共赏烟霞;或参禅论道,机锋交捷。即使谈的是柴米琐事,也仿佛别有一番趣味。沈宜修凡有空闲,喜博览群书且过目不忘,常作画填词,其风秀丽典雅,见者无不称赞。
然而如此美慧多才的媳妇,婆婆却十分不悦,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担心这个喜欢吟诗作赋的媳妇,会影响儿子读书,令其放弃诗文,一心操持好家务,一向恭顺的沈宜修只得违心地 暂时放下诗文爱好。
可贵的是夫君叶绍袁懂得欣赏她的好,他说:“丈夫有三不朽,立德 立功 立言;而妇人亦有三焉,德也 才也 色也,几昭昭乎鼎千古矣”,他对沈宜修既爱且敬,美之赞之,以有妻如此为荣。
婚后数年,叶绍袁为了科举考试,读书学馆,每每成文,都拿回家请爱妻详阅,沈宜修常能指谬归正,其见解让叶绍袁心服。沈宜修还常帮他抄写为应试所作的文章,一手漂亮的书法,被赞有王夫人之风。
谁料以文名显著江南的大才子却考场失意,此时沈宜修“未尝做妾面羞郎之词也”,始终和言勉励,让夫君对自己的才学充满信心。面对夫君仕途不顺,家道中落,沈宜修变卖首饰补贴家用,上面下育,“不以动冯太夫人心”。
在勉力生计之暇,她仍不废吟咏,著有《鹂吹集》集诗800余首。或许诗文之于宜修,就如春风吹绿江南岸,是兴之所至,自然而然吧。尤喜欢她那首小令:
天涯随梦草青青,柳色遥遮长短亭。枝上黄鹂怨落英。远山横、不尽飞云自在行。
这首《忆王孙》清丽空灵,又带着欲说还休的愁绪,在人心中开起阵阵涟漪。想来她是惆怅的,这些年生活里的各种滋味,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叶绍袁的友人贫困不能自已时,沈宜修“即脱簪铒,鬻数十金与之”,箱奁益空,亦无怨色,叶绍袁感动的对她说:“他日当以翟冠翠翘来报答”,沈宜修淡然回道:“既已委身于君,又何云报?”
公元1625年,叶绍袁金榜题名,取为进士,“迨仲韶登南宫,受鸾诰称命妇”亦能“处之淡然,略不色喜”,德性旷达的沈宜修,待人慈恕,持己平易,对待奴婢也和颜悦色,从不无故谴责,深受众人敬爱。
叶绍袁早期宦游在外,沈宜修不但操持家业,上孝老人,下扶儿女,还独自承担儿女课业,在其悉心教导下,儿女皆才德并举。闺门之内全工诗词,他们相互题花赋草、镂月载云,成为江南大族间一时佳话。
宦海沉浮多年后,为人散淡的叶绍袁,因不齿魏忠贤擅权祸国,借母亲年老告归,拒不再仕,以隐居汾湖与妻儿歌咏为乐。在归隐最初两年,是他们一生最开心的日子,那时上有白发高堂精神矍铄,下有风华儿女才情横溢。
明月登台时,夫妇赏月作赋,如传说中萧史弄玉那对神仙眷侣;白雪纷飞时如谢安般考究儿女功课,儿女亦应对自如,比赛作诗,端的一派文士风雅。
然时世骤变,生命无常,1632年秋厄运连续降临。先是年仅17岁的叶小鸾(现实版林黛玉,才情绝代,虑重不寿),在婚前五天突然病故;之后大姐叶纨纨哀痛过度,不过两月也随妹而去。曾经繁茂的芝兰玉树,在萧瑟秋风里纷纷凋零,接二连三痛失爱女,沈宜修悲痛欲绝。
西风冽,竹声敲雨凄寒切。凄寒切,寸心百折,回肠千结。瑶华早逗梨花雪。疏香人远愁难说。愁难说,旧时欢笑,而今泪!
这首悼亡词字字血泪,凄婉处让人不忍细读。三年后,在对儿女深深怀念中,这位江南才女撒手人寰,终年46岁。叶绍袁在伤痛之余,将爱妻与子女作品集结成册,聊以寄意。历时一年,编成《午梦堂集》,流芳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