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似乎总是与暴力犯罪和色情相关联,在西成区这个贫民窟里自然也少不了烟花柳巷之地“飞田新地”,作为日本赫赫有名的最大级游廊(“廓”为围墙之意,四周高墙树立以便游客可以安全放心游玩,同时也防止任何外逃行为),竟然就在附近紧邻的街区上。对此一无所知的我(想必肯先生定是有所耳闻的)便如此这般歪打正着地走到了这片大型红灯区现场,此时恐怕是要引得众男子艳羡嫉妒,只可惜是女儿身无福消受。
不同于平日里常见的红灯区般闪烁着廉价昏暗又极具情色暧昧色彩的粉红灯光或跳跃耀眼的霓虹招牌,飞田倒更像是江户时期的京都复古小道,内敛含蓄,风韵十足。街道整齐干净,每一个和式房屋的店门都挂着一盏昏黄的日式灯笼和一块白底黑字的招牌,不过以为来到了一条传统日料街,似有穿越之感。刚催促肯先生拿起相机拍照之时,就被街口的妈妈桑(老鸨)大声呵斥一番,气势之凶狠吓得我们哑口无言只好赶紧收好手机低头快步走。后来才知道此地原是被日本暴力组织,也就是黑社会所控制地带,禁止任何拍摄行为,若有违反不知会遭来多大祸端,不必黑社会亲自出动,一个妈妈桑就够我们受的了。
真正进入这地方后才发现一个个大小相近的小店玄关处端坐着一位位衣着裸露,性感妖艳的年轻美女们以及负责拉客的妈妈桑。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第一眼看见时的绝妙感受,梦幻而神秘,装饰精美温馨的玄关和玩偶般美丽性感、娇艳欲滴的日本女郎,既有传统之美感,又大有挑逗之趣味,地上摆放整齐的两双拖鞋更生亲近,只不过一旁年老色衰的妈妈桑却是极煞风景,一下将人从梦幻之中拉回现实。正看得如痴如醉之时,只听见一声晴天霹雳般高分贝怒吼“看什么看,赶紧给我滚!!”,因为好奇反倒令我多望了几眼,原来是这家店的女郎,外表看似娇弱,却十分泼辣凶狠。我正要点头为自己的冒失冲撞表达歉意,肯先生便一把拉着我逃离事发现场,并从一个巷道拐弯出去了。
进去还不到三分钟便被硬生生拉了出来,还没尽兴的我自然是一通埋怨。可谁知肯先生不停嘟囔:“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你真的没有危险的概念,我长这么大也没被一个日本年轻女性这样凶狠大声地骂过,大阪剽悍大妈倒是另当别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便大肆嘲笑起来,表示电影电视剧里你不也看了不少,日本女性也并非都是想象中这么温柔可人的,生气起来天下女人一般凶。可肯先生却连连摇头,唉声叹气说道:“你一个女性身份过于敏感,她们知道我们不是来消费而是来看热闹自然生气,本地人都说危险了你还傻兮兮,到时候惹出大麻烦该如何是好?”此话说得确实在理,我也只好垂头丧气认命地走了。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作为观察研究者的身份总是要高于被观察者被研究者一等的,哪怕是我们人类学提倡的“参与是观察”也难以避免,不禁对失礼冒犯了她们很是愧疚。
因为门口的标语十分有趣,便走进当地一家咖喱屋吃晚饭顺便压压惊。老板是西成本地人,40岁上下,几年前辞去了企业的光鲜工作,回来开了这家咖喱店。据他描述,当他还是小孩的时候,也就是三四十年前,竟然在自家门口发现一具被毒打至死的流浪汉尸体。说起西成区,别称“釜ヶ崎”,带有浓厚的劳动意味。据日本社会局的调查,大正10年(1992年)此区已经是著名的贫民窟,在二战后日本经济高速发展时期,城市建设需求极速增长,由于这里拥有大量廉价劳动力,便形成了日本最大的“寄せ場”,也就是日结工、短期工的聚集地。为解决他们的生活工作问题,自然也就出现了上集提到的各种廉价旅馆、超市、娱乐场所等等。过惯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生活的人们,抱着在花天酒地,弹尽粮绝后随时再找工作的心态,可是在80年代后期日本经济进入了停滞期后却遭到重创。
一群身份背景鱼龙混杂的单身漂泊者们聚集的西成区曾发生过24次暴动,通称“西成暴动”,历史前后长达48年,最后一次竟然在不久之前的2008年。由于经济不景气,工作机会锐减,人们不得不向政府申请生活贫困者贷付金才可以勉强度日,可政府对工人们要求降低申请标准的强烈呼声却置之不理,导致暴动发生。外加各种黑道暴力机构的介入,贿赂警察以合法收取保护费,使得本身已经生活困难的雇佣工们更是雪上加霜,不满情绪继续高涨。政府虽然改名此地为“爱邻”,意为要将此地居民像是邻人一般爱护有加,可事实却是大家表现出的更多是嫌恶和恐惧。
每个地方都有相似的故事,曾为城市建设付出极大努力的人们,在城市发展完善后便被无情抛弃,遭受无尽的冷眼和唾弃。想尽办法去解决甚至粗暴简单地消灭这一不和谐不光彩但已经存在许久的社会事实。但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作为一个人应该得到的尊严和和关怀,尽管他们好像已是跌入社会深渊无药可救。城中村拆除、三和市场整顿等等,每一个在身边却被忽视的黑暗角落,都有着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动人故事需要人们去倾听和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