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何才能恒久的信任自己呢?还是,活到了最后,连信任本身也要放下呢?你知道吗,直到现在我也时常感到迷茫,即使那迷茫外人从不知道,但是在我心里它就是这样存在着,兴奋时存在着,骄傲时存在着,自卑时存在着,贫瘠时存在着。我寻找一条路,在梦里找,在现实找,我一步也没有停,却始终找不到一条完整的路,我在想,是不是我不该去找路,而就只是好好的,认认真真的走好我脚下正踏着的这条路。
这些日子,看大家在生命全息图塔罗写作组的文字,心里又升起了许多感慨,我的回复,也不自觉的拉长了。即使只有几百字的文章,我也会忍不住读好几遍。我又找回了对于非虚构写作的虔诚,我敬畏它们,因为承载它们的是一个又一个的生命故事。
我反复思索,书写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我们总是要写,要说,要表达呢?如果仅仅是因为快乐,那不需要费这么大的力道,就只是笑笑,足够了;如果是因为悲伤,那更简单,流泪也行,流汗也可以,就像我爸说过的,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就狂运动,发了疯的运动。老实讲,每次他这样说的时候,那张牙舞爪的样子啊,我真心觉得下一秒进六院的应该是他老人家,而不是什么其他人。
书写,大概是因为厌倦了粉饰太平和得过且过,所以不想再逃避了。这些年,我听过许多人拒绝书写的原因,当然听得最多的还是我自己的。诸如,写的不好啊,写了也没人看啊,再不然就是矫情、琐碎、无聊,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等等。
我也曾在这些拒绝书写的信念里浸泡许久,甚至一度想要放弃它,我不清楚自己对于这个美梦是否单纯,我也不敢说我书写的时候是我最快乐潇洒的时刻。毕竟,当我拿起笔开始在纸面上瞎划拉的时候,恰恰是我最痛苦的瞬间,我感觉那股子悲伤就是钻心的疼,然后它在我的DNA里打着结,唯有透过手指的抖动,才能把那些阻滞的情绪疏导出来一些,我的悲伤不会因此而消减,就像是孤独一样,无论你码了多少字,经过了多少人,听了多少往事,孤独都还只是孤独,本质上并无差别,如若真有升华,那也不过是人为的臆想,因为在创造力面前,升华、合理化乃至最低级的防御都是不存在的,所谓的阶级、层次都会被它消融掉,连影子也一同失去。
从小我就很好奇,为什么妈妈如此的喜爱书籍,嗜书如命的一个文艺女青年,后来我问她,她告诉我,书,总会用尽各种方法来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你从来不是一个人,或早或晚,这里或者那里,会有那么一个人和你无比接近。
是的,这的确是一本书最大的魅力,因为它会给每个执着于自身痛苦的人一个出路,它不会告诉你解决之道在哪里,但是它至少会透过生动的描述,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角落有人经历着和你相似的情感,即便用来丰富故事的细节不同,但心境大多一致。
就那么一个人,那么一句话,包裹了你,像身上淋了雨,且仍在淋雨的人,走在路上,虽然还没有遇见那把遮雨的伞,却突然从远处赶来了一个陌生人,对你低头笑笑,尴尬的笑笑,而后说上一句:“原来你也没带伞啊。”
其实,该淋雨的还是在淋雨,该冷的还是冷,问题从没因此得到解决,但就是让人觉得莫名的安慰,因为你终于知道,还有人和你在经历着同样的一场雨,不是这时的雨,就是那时的雨,纵然时空不会倒退翻转,我们仍是三次元的肉身,可你的心还有意识却驾着那些文字实现了时空的穿越,你发现你的遭遇和另一个虚拟的或真实存在过的人重叠了,你们的命运紧密的交织在了一起。
阅读,之所以迷人,或许就是因为,在那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中,我们收获了一种理解,而这理解很渺茫,它飘然而至,又萧条得走,中间像隔着一层潮湿阴冷的雾霭,你可以感受到它隐蔽地附着在你的皮肤上,但是你却没有办法阻止它在蒸发中消逝,也没有办法阻止自己青涩地老去。
我问妈妈,为什么你不去写出自己的故事呢?我不知道怎么落笔,我感觉我有那么多好的想法,可那些奇思妙想的段落,一旦到了笔尖就消失了,写出来的也从不是自己期待的样子。
妈妈,提出了一个所有写作者都难以攻克的障碍,我也毫不例外,“我所写下的,不如我思考的万分之一。”如果连我最钟爱的作家也是这样描述自己的创作历程的,那么我又有什么理由,能够轻而易举的摆脱这如影随形的“麻烦”呢?
于是,很多人因为这样的原因就放弃了表达,放弃了书写,而选择一种更为洒脱的态度,即在另一个人的故事里复活,复活曾经的某一段时光,复活在那段时光里奄奄一息或生机勃勃的自己,复活那时凝视过的风景,穿行过的隧道,还有触碰过的沙滩。他们沉默不语的望着文字本身,那些由另一个,与他们毫不相关的人类所编织的语言,就像是,一封写给大众的情书,分明知道自己并非作者指向的唯一的收件人,但还是会在那些若隐若现的情绪里跳跃,那感觉就像是在一个饥渴的孩子,摆放了一整盘的炸鸡还有可乐。
放弃和坚持,从来不是一念之间就可以做出的决定,除非那件需要你决定的事情,对你并不重要,否则就都免不了要在自己的内心做一番衡量。这衡量不是现实利益的得失,而是掺杂了复杂情感的心理价值。左边的这条坚持的路,上面堆满了你幻想出来的荆棘,右边的这条放弃的路,有那些美好到你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但是你也知道,倘若有一天那些意淫出的“荆棘”能够被清理或者拔除,你就可以安心地在里面种植那一片属于你的花草,并在此后的数年、数十年,甚至是数百年吸引无数前来的陌生友人在此驻足停留,一见倾心;而在另一边,虽然每一株草木都是开好的,散发着阵阵幽香,可它们无论如何都与你无关,即便是有一根微弱的线在引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共鸣,但是那里面没有你的眼泪,没有你的汗水,没有你的时间,更没有你举手投足的落寞。
我啊,我只能代表我自己,除了我自己,提上谁都有拉拢作弊的嫌疑,于是我也只能说,是我太固执,所以才非得要写下去,要去记录那些平庸的生命,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那寻常的季节以及被晚风肢解的昆虫。
欲求表达的人和放弃表达的人相比,并没有因为坚持而高出几分,反而因为这至死不渝的坚持,多出了几分“我执”。渴望被看到的,那些从没被看到的;渴望被听见的,那些从没被听见的。因为一直没能接近心里渴慕的真相,于是就一刻不停的书写,直到能够分清,什么是我所写的,什么是神明借助“我”这个躯壳所写的;直到能够顺畅无碍的做到,那些我想要表达的,已经完完整整认认真真的表达了,我再也无话可说了的欣喜和绝望。
据我所知,有些人很早就无话可说了,有些人则到了晚年才把话渐渐说清,而另外一些人,从来也不曾说过。
我不知道我属于哪一种,我好像哪一种都是,又好像哪一种都不是。人最不擅长给自己归类,因为再平凡、再不堪的人,也会在面对自己时,与对待他人不同,仿佛在试图用一直异乎寻常的特别感,来弥补其他人的漠视。
“就这样将此生的自己铭记吧。”我对自己说道,用很郑重其事的口吻。转过来,又有另一个声音,在清醒的朝向说话的“我”,记住又有什么意义呢,最后还不是一样要放下她?我无言以对,只好沉默。
我说服自己,也许我在探索一种可能性,在这种可能性里,我只是记得我自己,却不贪恋我自己,我只是记住每一个走过我的人,却不去跟随任何一个。我把他们身后丢下的故事收集起来,却不因为那些故事太过精彩和遥远而将它们占为己有。
我的生活,就是我的生活,和他人的记忆无关,但是他们的记忆在丰富我的记忆,或作为点缀,或作为提醒,与此同时,我也在以自己微不足道的过往充实着对方,让我浅薄的思考得以在他们每秒钟产生的几百万个念头中被短暂的过滤出来,而后又悄然的溜走。
就像我也细心的阅读他们的故事,然后再在其中复活,复制出另一个不是我的“我”,一个串起另一个,就这样,我在别人的字句里得到了完整,那是比我本身的书写更靠近真实的自我的。因为别人不懂我,甚至对我一无所知,但他们无意中所倾倒的情绪却正中我的要害,把我不忍心叙述的,都清清楚楚的描摹了出来,我再也不必挣扎于自己的软弱,而只要尽情的享受成果就可以了。
生命全息图,就是这样。借着其余十三个朋友的故事,我慢慢拼凑出了自己的,而我随性写来的幼稚文体,无意中也成了另一个人在某一时期的复刻。我们看似在勾勒自己的人生,却不曾想画出来的,不仅有自己,还有千千万万的和我们走在同一条道路而后又在不知不觉中彼此分离的人。
谁又能想到,那些“矫揉造作”的祝福,日后竟成了陪伴另一个人挨过苦难的箴言。而那些细碎无用到可以被完全忽略的琐事,竟成了另一个人开启记忆之门的钥匙,促使他成为了自身宝藏的挖掘者,即使那时他还不十分确定,自己的身体里到底有无宝藏。
你说,情绪有用吗?作家有用吗?艺术有用吗?故事有用吗?我想,它们本身在被创造完成之后,就“无用”了,而后无论多么被珍视,也不过是取决于那个与它,即作品本身产生连结的人。一个人被触动,它就影响了一个人;一群人被触动,它就感染了一群人。但倘若没人看到,但创作者本人却能够做到敝帚自珍,那么它的意义就会被一直保留,无论何时去看,它就在那里,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而日益丰盈,每一次回顾的心境不同,它所传递出的信念也不同。它是如此的忠诚,以至于我们的一点点细微的波折,都可以渗透进它的血液,改变它流动的轨迹。
写到什么时候就可以不用再写了呢?答案是未知的,至少现在仍旧是未知。我睁开眼睛,是为了映照他人的生命;我闭上眼睛,则是为了洞悉自己的人生。
我不会停止改变,就像我不会停止死去一样。我在每一个阶段死去,在每一个傍晚和黎明死去,在这一秒和下一秒的间隙中死去,在无聊又必须的呼吸里死去。
我不能对你说,请你好好努力,请你全力以赴的创作,因为那对你毫无益处,我只能说,不要践踏你的热爱,也不要崇高你的梦想,不要让它漂泊,也不要让它紧张,就只是让它平静、自然地落在地面上,释放在纸笔间,轻盈又安稳的凝结在那些你用心活过的日子里。
愿你此生遇见任何人都像遇见自己,愿你看向自己的时候,像看向其他人,不是不在意,也不是因为担心而有意隔离,而是单纯的出于对自由的向往和对不纠结的尝试。
当你不再是你自己或者不仅仅是你本身时,你就不必再有期待,更不必去追求什么,因为在你的心里,你和别人已无任何分别。
你接受你自己,却不再盲目的与之认同;你因不再是你,而获得了解脱。
你愉悦是因为欲望的负担在一点点的减轻,你快活是因为你不再需求快活,你承担着你应当承担的一切,却感觉无比的轻松,你彻底臣服于你思念的神,并且相信祂所给你的担子总是容易负的,从来不需要调动那些自我消耗的意志力来去对抗它们,就只是沉默的背起身后的十字架,然后继续行走。
“对进入你生命的一切经验负责,却不因这时刻造访的责任而被拉扯。”这也许就是我们能为自己,为自己的梦想,为自己所惦念的一切做到的最好的事了吧。
祝福你们,所有和我相同又如此不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