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小镇

图片发自简书App

昨晚在小镇过了一夜。

这是我童年的小镇。这多年,从它身边经过无数次,真正住下细听它感觉它,就这一次。这一生里,恐怕也不会有几次吧?

这是大地上最普通的小镇。一河自南向北,一河由西而东,小镇恰在交汇处,也就因地而名了。其它小镇具有的任何优缺点,它一个都不会少吧?

走下桥头的台阶,走向河堤,不远的灯火处,小楼的二层,住着我白发的父亲。我的时时归来,大多是因了老人家,他的安危总能牵动我最敏感的神经。

进屋,父亲已经睡着,起着鼾声,一时半会不会醒吧!我打开电热毯,把温度调到合适,轻轻关上门,想去街上走走。

天还没黑定,街上自然有匆匆或散漫的人。他们中一定有一部分是见过我这张脸的,但绝对叫不出我的名字,更不知道我是哪个村的,他们只能肯定我是本地人。大部分人根本就不会留意我,我在他们眼里就如街西小厂里打工来的四川人或湖南人。如我这张沧桑的脸,三十以下的年轻人恐怕绝对不会看上一眼的。想起在L城,我的一个文章写得不怎么样的兄弟竟然觉得自己是古都名人,现在觉得真是好笑了。

由东向西走着,忽然有人喊我。扭头,是东沟的建党,我们小学的玩伴。一场大火使他再也直不起腰,他就以钉鞋为生了。这些年他买了代步车,朝出晚归,如去地干活一般。他问我啥时回来,回家不,如回一起走。我说不走,要他慢点,他的人和车很快就不见了。

再向前,见到了张宽,他和我一样变老,有了胡子了。他开了饭店,生意还可以。我俩手握得很紧,我想起我办学时他给我从关林拉课桌椅的情景,我俩为三十元搞了好久。但因此却结下友谊,他后来和老婆卖煤球时干脆把三岁的孩子放到我的学校,让后勤的阿姨帮他带着,那信任让人感动。他拉着我硬要我吃饭,我刚吃过哪里有胃口,就执意告辞了。他立在店门口看了许久。

小镇最西头是仿照其它任何一个地方建造的所谓公园,建起就荒废了,荒草丛生,杂树疯长。去年冬天回来在那逗留,竟然发现乱树中有两株梅花,顶着饱满的黄色的花蕾。我一直认为梅花是南方的特产,我的小镇不能雅致得适合它的生存。我对着它默默感慨了好久,它默默地对着四周的喧嚣。看着它我想起我后园的一树小梅,我没有从上它身上看到文人傲骨和志士的清泪。这小镇的梅花在大道熙攘处立着,除了我,有人关注过它吗?

我仍然是先去看这两株梅树,如果不是知道它们的确切位置,就绝对找不到它们了。在甬道的边上,它们夹杂在灌木和野草间,周围的枸树和桐树笼罩着它,它和别的树实在是无任何异样了。

很失望。但是,猛然我又得了自救:它一定还会开得光华灿灿,一身清奇。因为它是梅花,不管身在何处。

我见到了Z。二十年牢狱,他已经彻底秃顶。当初冲动致人非命,将近半百孑然一身。父母不在,他一人过活,他苦笑着说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饥。”

我转了一会,回头。卫生院门前的广场上,有一群女人在跳舞,中间竟有我的同学李莲叶。四十出头混迹大妈队伍中,感觉好吗?我问她。她说她已经当了奶奶,是标准的大妈了。我俩都大笑,都感叹岁月了。

莲叶告诉我,校门口那个卖瓜子、花生和小文具的大娘还在,已经一百零四岁了,身体不错,可有福。我说,真是不错,老人家一定是好人得了好报了。

我回屋,父亲还在睡着。我挨着他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三十年前在镇东头的平房里,我不知做过怎样的少年梦?人事代谢,人心不古,都是时代和社会的必然吧,哪管是小镇还是大邑?镇里一定有人远赴异国,那自是他的运命,他的小镇还在故国无声。我们的童年已经成了陈迹,小镇该永远不会衰老吧?或者,它即便衰老,却无人知晓吧?

两条河此刻都在我的枕边潺潺流着,是亘古不变,还是时急时缓?它们会回望自己发源的溪谷,展望东方的河海吗?忽然传来火车的声响,不是很大却让我心上一震,这可是多少年前我在申洼村我的上房听到的长鸣吗?东去西来,细想可否就如梦一场呢?

不远处的山坡上,有钟声响了几下。是庙里的。那个学校没有了学生,就被当做寺庙了,据说还来了远方的和尚,有一个渊博的和尚会夜夜读经,半夜敲钟。看看表,还真是午夜了,钟声寂寞地响彻空谷,难道要追唐追宋吗?

睡吧,小镇于我,仅此一夜。明天离开它到异地,它也只能是我的一片梦境。

刚想睡,同学发来照片,说刚刚我去过的广场的梅花开了,我粗心没有看到。花似通语,慰我梦境,如高举着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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