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个农村的非农人员,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在年轻的时候给自己花钱买了个非农户口,在20世纪的7-80年代非农业户口的人是被人高看一等的。虽然我不清楚他那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也许是因为他兄弟-姐弟四人,他的父亲为除了他之外的三人都想办法找到了工作,成了非农业人员。他也想和他们看齐?他不讲,我们谁也不清楚。
父亲在青年时期是他父母的弃子,是把他过继给他的大爷爷的那个,他上有哥哥是长子不舍得,下有弟弟是膝前娇儿亦不舍。据说当时的情形是他的祖爷爷有亲兄弟三人,各自生养了一个儿子。其中老大家的儿子会一定的医术,会看疮,父亲就学会了熬他自创的腮腺炎消炎的膏药。但是他一生生养了6个孩子,却没有一个长到成年,都少年早夭。老二和老三家的的独子娶妻后都生养了三个儿子,当时老大和老二叔伯兄弟的家紧邻,关系自然也亲近些。俗话说人一得意就会忘形,老二家的兄弟自认为他三个儿子中的一个一定是会过继到膝下无子的堂兄家去的,所以行为中便把堂兄家的东西当做自己的家当使用,他的这种行为理所应当地激怒了他的堂兄,两家因此便生了隔阂。过继给大堂兄孙辈孩子的重任便顺理成章地落到父亲这里,他也就在16岁的年纪肩负了要为他的堂爷爷,堂奶奶养老送终的任务,而他的堂爷爷,奶奶也承担了他娶妻,养子的义务,并传授给他简单的医术。因此他也被选为村里的赤脚医生。这在当时集体生产队的经济时期,他可以拿到比一般劳动力高的工分,村长也高看他一眼,村里凡手头能掌握点食物资源的人都会偷偷塞点吃食给他,这使得作为儿女的我和哥哥虽然也是出生在食物并不富裕的70年代,却也并未出现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困顿,不得不说是年轻时的父亲给与的福泽。若他就这样坚持着做他的乡村医生的话,我们兄妹三人的命运轨迹可能会有所不同,但是世事皆有定数,谁能说的出呢。
具体何故我并不能知晓,但据母亲说他是因为自年轻时就爱喝酒,而喝酒后人的多数会多少有些神志不清,混然入睡。但乡村医生如住院医一样,不管多早、晚,只要有人不舒服,他们的家人第一就会到医生家叫门,医生便只能起床跟着去出诊。数次这种经历令他大概不堪其扰,因此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便不再做医生,后来出去包工,跑贸易,也因此自己渐次搭上县二轻局的业务和人事关系,成了二轻局哪个部门的业务员,并转为了非农户口的所谓吃公粮的人员。而他自己和全家的运数也因他业务员的关系发生了急转直下的转折,据他自己和旁人的口述,最初他做成了几笔大生意,颇赚了点钱,但是他赚到的钱都为他人谋了福利,母亲和我们兄妹三人并未从中受益。但若说完全没有受益好像并不实事求是似的,因为在80年代哥哥学习绘画貌似需要有一定的花费,这些花费都是他给的,哥哥也或许是借助了绘画的缘故考上了大专,那个年代的大专也被看做是大学生,也因此端上了所谓的铁饭碗。我也因中学懵懂无知,不晓得学习可以改变命运的道理,很是没有学到什么知识,因而连高中也没考上。是父亲请人喝酒并花掉400元人民币(那个时候的400元,可是4亩田一年的收成),帮我后门进了高中,也是到了高中阶段的我,突然开窍,意识到学习才是能改变自己黄土地里刨食过一生命运的抓手,因而开始勤奋,努力,然而还是又花了他400元复读后高考题名了,然后又一鼓作气考了研究生,并在上海这座城市过上了不好但也不算是太差的小市民生活。但是就是在92年左右,也就是我高考落榜复读的那一年开始,他的思想其实已经发生改变了,变得随心所欲,虚荣心爆棚,跑业务做事情是为了炫耀自己的能干,让外人以为他是成功的,对待家人已经属于可有可无,只是在外人讨债的时候想起还有家人。可是他却忘记了,他之前挣到的所谓大钱并未储存在家,他的妻子,儿女并无人有存款。于是乎,亲戚、友人全借遍。我记忆中的好多年,每逢年节都会有人上门,当然是催债。可怜的母亲每日里在田里劳作,所有作物收成的储蓄全给他拿出去还账了,这种情形直到我2000年工作后还拿出储蓄给他还过,据小我十岁的小弟说他工作后也还过…
而他自己则自那之后蜗居在家,再不上班,后来也偶尔做做业务,给我的感觉里每做一项生意必定赔进一笔或多或少的钱进去,最后是帮他的亲戚或朋友无奈地帮他收拾烂摊子,他的孩子替他还部分欠款。最过分的一次是他和他的妹夫我的姑父一起承包黄河淤泥的抽浆工程,不仅欠了十万的债,还被他的妹夫追到门上,在他自家的院子里被打的头破血流,至今不相往来,现在他病入膏肓,不知道会不会后悔,有没有遗憾…
自从他回到村里后,对子女的所有事便采取不听,不管,不问的三不做法,只管他自己吃,喝,玩。他对子女倒也没有任何口头的要求,只是在实在需要钱的时候问问看是否可以资助给他。而所有他的亲人对他看待钱的态度是:只要能经手的,必花无疑,不管那是谁的,是干什么的,除了给他自己父母看病的钱,就那也曾经被他的兄弟,姊妹怀疑他昧过给他母亲看病的钱。
我和哥哥,弟弟三人自高中,小弟是自初中开始便几乎没有得到过他在经济上的帮助,我们长大后都碰到房改,想要自住房需得自己出钱买,全部都是自己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一张张钞票节省下来,勉强维持了自己的小窝,他也从不会觉得需要心疼自己孩子的辛苦。还是会想方设法找点事情做做,赔点钱让他的孩子还债,而他自己却会给他的所谓的朋友或资助或借钱,因而他的口碑是亲者痛,疏者快,在外人眼里他是大方的好人,痛苦都留给了他的后辈。
就这样无顾无虑,谁都可以不管不顾的人竟然得了肺癌,到发现时已经全身扩散,而且是神经胶质细胞癌变。那个能相信,所有人都说他无心无肺的应该能活的如同他自己的亲爷爷似的,会有长命百岁的运数。但是他几十年的无节制醉酒大概更改了他自己的长寿运数,迎来了这种折磨人的,如此痛苦的病症。
看到他在病痛下折磨,所有的恨,怨皆被后悔,难过替代,后悔为何不常带他做体检,后悔当年他来上海时因喝酒惹事后任由他返回家乡,遗憾近两年在房贷压力稍小后给他储备的所谓好酒,好烟,因自认为他会长寿且孩子读高中比较关键而一再推迟。
唉,一生带给自己亲人和儿女惆怅和矛盾的父亲呀,愿您在少病痛的情形下多坚持一年,两年的寿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