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早上,我六点起床,比平时早起了将近一个小时。几天前就与父亲约好今天要送他去老年大学上课。
“坐公交车去吧,205路,没几个站,下了车再走几步就到了。”
尽管我已从工作了廿年的单位提前退休,清闲度日,但生活上的一些事父母总尽量自己解决。他们常说最好以后能“走”得快些,不托累孩子。他们害怕有一天生活不能自理,要依赖唯一的女儿,但同时又满怀信心,觉得我是他们唯一可以依靠的。
今年年初母亲对我说,带着商量的口吻,“莲,你有时间的话,妈去超市买米,你用车载我一下。”年前母亲把她那辆骑了十几年的电瓶车送给了她的外甥女,她自觉反应不像以前那么敏捷。“快递小哥的车骑得飞快,从身边擦过,心嘭嘭地跳。”我们都劝她,别骑了,我们也为你担心。
“阿群今天来过了,把‘小毛驴’骑走了。看到车她可惊讶了,说簇新着呢。”母亲有点恋恋不舍,“她原以为只能勉强骑一骑。”自此,她出门就改乘公交车。家门口有好几路公交车班次,有几路运营到晚上九点。有时候她会受邀参加老年组舞蹈表演,排练回来正好赶上末班车。但最近她迷上了打门球。
父亲的爱好和她不同,父亲爱好音乐。他年轻时在一个叫青港的小村庄里支农。我就出生在这个村庄大雪纷飞的某一天。
“你爸呀,爬上梯子去耙雪,说屋顶上的雪都快把小屋压倒了。你呢,躺在我身边,屋内装着炉子,炉子上烧着刚滚沸的水——噗噜,噗噜。”母亲眯着眼盯着遥远的虚空发愣,时不时伸手放在额头,摸一摸布满在上面的一颗颗脂肪粒。“可屋内还是冷,到处透着风。你秋阿姨过来照顾我月子,你奶奶也来了,住了两个星期。四个大人挤在十平方的屋子里。”母亲说我出生后很安静,像雪天里盛开的一朵雪莲花,“所以啊,你爸给你取名叫宋莲。”
父亲属猪,今年七十六岁,若不按照出生算一岁的话,就要减去一虚岁,正好七十五周岁。
刚刚右眼动完白内障手术的父亲急着去上手风琴课。他是他们班里年龄最大的学生。班里一共八名学生,年纪都在七十岁以上,他们的手风琴老师喜欢称他们——可爱的大宝们。本学期因疫情延误了开课时间,现在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快乐的大宝们下周二记着来上课哦。父亲的手风琴老师姓张,是个个子矮小的年轻女性,她通知她的学生们不要忘记上课时间。
父亲在乡下支农那会儿,曾在青港小学教过一段时间的书,他教村里的孩子语文和音乐。八年后他离开那个村庄时,村庄里的老少乃至后来不少认识父亲的人都称呼他——宋老师。
父亲会写诗歌。在我小学三年级学校组织的朗诵比赛中,正是朗读了父亲写的诗歌而获奖。只可惜我没有保留那篇诗作,已回忆不起诗歌的内容了。父亲常念叨他短暂的教书生涯以及音乐课上弹奏的风琴。那是一种老式的脚踏风琴,我在小学的音乐课上见过,我的音乐老师姓杨,用的正是这种风琴。
父亲说,我们这辈人,啥事都撞上了。国有、集体企业改制时,父亲已回县城二十多年,先后在布店、鞋帽商店工作。父亲和别人聊天时经常说,“现在县城最大的百货公司,就是被买断工龄前,我最后上班的地方。”像其他被买断工龄的商店同事一样,根据政策他拿到了一笔数量有限的补助金,之后五十四岁的父亲失去了工作。就在那年,我和子健结婚了。
“幸好,你们把婚事办了。”母亲当着女婿的面直言不讳。父亲不太赞成我和子健的婚事。那时我们买房、添置家具借了不少钱,子健家的条件根本无法支持到儿子,我俩又刚参加工作不久,几乎没有什么积蓄。只有母亲拿出部分钱来帮助我们。
也是母亲对他的弟弟说,“你姐夫下岗了。”之后我的父亲便到我舅舅的五金店里帮忙。父亲是个极要面子的人,曾在国营企业上班的父亲无法适应给叫他“姐夫”的小舅子打工,不久后他便不再去五金店了。呆在家里的父亲,在一段日子的郁郁寡欢后,经人介绍到一家做小家电的工厂做门卫,一直干到退休的年纪。
几年前父亲曾想买一架钢琴,但思虑再三最终放弃了。父亲虽没告诉我们原因,但我猜主要估计还是因为买一架钢琴价格不菲。“买了,放在哪里?”母亲喋喋不休。他们慢慢像一部分老年人那年,喜欢囤积旧物,“妈妈,不用的都要扔掉,你们看,墙边都快堆满了。”
之前父亲一直在老年大学唱歌班学唱歌,后来班上选拔了几个唱得不错的学员组了个合唱队,经常被派去参加县里组织的大型文艺表演,他在队里负责唱男中音。不料父亲竟离开了合唱队,在年龄条件尚合格的最后一年报名参加了手风琴班(学校规定七十五周岁以上不能参加乐器班报名)。我想也许精通某样乐器才是父亲心中梦寐以求的,相较钢琴,手风琴应该是他退而求其次的一个选择。
天已完全亮了。子健在睡梦中说了句什么,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他设的手机闹铃要一小时以后才会响起。我们的儿子在离家三百多公里的一所学校读大学二年级,放寒假时在家住了一个假期。其余大部分时间里,偌大的家里只有我和子健两个人住。
昨天晚上我在电话里和父亲再次确认,今天我会开车送他去学校。我这样对他说,我正好要去他学校附近的一个朋友家,她已经邀请我好几次了。母亲替父亲答应了下来。
我走进洗衣房,往面盆里倒上洗衣液,把已经浸湿的衣服反复搓了搓——夏天了,每天都有换洗的衣物——然后放进洗衣机,接着把熨斗插头接进插线板,开始熨烫子健的衬衫和长裤。
子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他常感叹,还有十年就退休了,平平庸庸过了一辈子啊。
出门时,我轻轻走到床边,子健已经醒了。“子健,我今天去我爸妈家,晚饭还是回家的。”近两年,他的身体好多了。
我把车倒出地下车位,踩刹车时轮胎摩擦光滑的地坪发出刺耳的尖叫。路上有点堵车,尤其到四叉路口的红绿灯处就排起长队。
小小的县城马路上也到处是车,更别说大都市了。有一年我陪子健去上海看病,因为交通管制,汽车不能从原定的高架路口下,结果在高架上像蜗牛爬似的多盘桓了两小时。出发时子健吃了某种利尿的药丸,“路肩上停车太危险了,还要扣分罚款的。”“报歉啊,师傅,实在——憋不住。”他站在高架路边,面朝水泥墙,使劲低着头,把脸埋进衣领里。
过了红绿灯,明明可以稍稍加速,可前面一辆还未上牌的雷克萨斯二五零却慢吞吞地行驶着,和它并排的是一辆蓝色的蔚来。我闪了闪远光灯,可前面的车辆依旧我行我素。
快到下一个路口时,雷克萨斯车尾亮起左边的转向灯,这时我才看清它的前面有一辆电动三轮车。
车上堆着很多东西,桌子、椅子、煤气罐,还坐着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她的父母顶着烈日坐在车头。车篷上装饰着一些小彩条,上面写着秘制泡菜、臭豆腐、各式烤串。他们扭过头看了看后面的车辆,随后一个急转弯驶向左边的国道,和雷克萨斯同一个方向。
一旦过这个红绿灯路口,前面道路会更拥挤。因为附近都是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部都有。看着前方的路况,我瞧了瞧车载时钟,心里着急起来。
果然,父亲已等在楼下左右张望。“爸,等急了吧?路上有点堵。”我摁下电动车窗,父亲的眼光才转向这边。
父亲总记不住我的车牌号,也记不住子健的。有时我们开车看见人行道上的父亲,按着喇叭给他打招呼,他漠然地回头瞥一眼车头,就径自走开了。
父亲匆匆地返回楼上。这是个老小区,一共五层楼,没有电梯。不过,父母就住在一楼。
当父亲再次出现在楼梯口时,左肩上背着手风琴,他用右手抓着手风琴专用袋的背带,左手放在鼓起的琴袋上。母亲看着我们把手风琴放在后排座位上,看着父亲上了车。
我向母亲招了招手,一位社区工作的干事正和她说话,隐约听见母亲说,“这次没有时间,那天正好有个门球比赛。”母亲数度被评为社区志愿者积极分子,她拿着社区颁发的奖状笑眯眯地递给我看,我知道她想听什么,当然我也乐意说些她爱听的。
“爸,这个手风琴有二十斤重吧?”
见他没吭声,我瞟一眼后视镜,父亲正低头看手机。“爸,车上看手机会头晕的。”过了一会儿他说,嗯,大概7.8公斤,网上购买的记录还在。
父亲学会“淘宝”购物后,在网上买东西成了他的乐趣,卫生纸、餐巾纸,母亲爱喝的葡萄酒……他总选价格便宜的商品,结果买来又老说自己上当受骗。他指着网上的图片气呼呼道,“你们看,完全两码事嘛。”
“听妈说,五伯父已经出院了。”
“出院了,还不是和以前一样。”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连招弟、小军都不认识了?”
“中风以后,醒来就是这样。”
“不会说话了是吧?”
“简单能说几句。”
“阿芬死了,他都不晓得。”
“五伯母去世时,我陪子健在上海住院,没能送上最后一程。”
“听妈说,做法事时,他嫌家里吵。”
“嗯,一直报怨。”
父亲是家里排行最小的儿子,上面有四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父亲心里有个结,他总是忍不住愤怒。
“爸,这条路没错吧?”
“这是到哪里了?”
“转弯就是世南东路。”
老年大学刚刚换了新校区。我怕导航上更新慢,不会仍显示旧地址吧。
“在东旱门路站,坐公交车就是那里下。”
“以前的老年大学在哪条路上?”
“这是到哪里了?真该叫上你妈。”
我曾经偷偷地问我母亲,爸会不会是老年痴呆症早期啊。
二零二零年以前,他们常跟着老年旅行团出去旅游。“有两回,被你爸吓得……”母亲一想起去泰国和美国的经历,就连说下次再也不跟你爸一起出去了。“现在好了——疫情——也出不去了。”母亲手掌朝上边说边看着父亲。
我想象着当时的场景:整个团里的人都傻眼了,母亲急得快哭了,导游们更像热锅上的蚂蚁。
“刚才还看见宋老师在这里的。”“我上洗手间那会儿他就站在门口,还打了招呼。”“他好像刚才出门右拐,往那个方向。”……异国他乡,我的父亲不见了。
“但爸能记住简谱,对那段往事也耿耿于怀,不像那个病是吧?”我安慰母亲,也让自己放下心来。
老年大学四个字印入眼帘。导航提示没错,离父母家很近,也就二十分钟车程。
我把车开进学校,停在父亲教室所在的楼前。父亲小心翼翼地背上手风琴,向后脑勺捊了捊灰白稀疏的头发,把装有课本和水杯的黑色手提袋拎在手里。九十分钟的课时,中间休息十五分钟。“你十点半过来接我吧。”穿着白色老头衫的父亲走进大厅,今天他换了一条黑色长裤(在家时他喜欢穿休闲短裤),腰间系着深黄色的皮带,脚上一双带绊的风凉鞋。透过玻璃窗我看见他上了电梯。父亲很胖,我曾害怕中年后我也会像父亲这样身材走样。所幸,单这方面我更像母亲。
在桌上摊开一张纸,子健递给我一支笔。我趴在桌上,开始沿着记忆中的线条一笔一划。
“这是屋前的天井,是公共部分。”我画了一个正方形,标上东南西北,在代表南面和东面的线条上分别延伸出两条直线。“这是巷子的通道,正好经过我家屋前。”接着在正方形里再划上两个更小的正方形,“这是屋前的水泥板,大的一块用来刷衣服刷床单,小的一块洗碗时用。”
子健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线条吃吃地笑。
我是什么时候学会画房子的,想不起来了,也许幼儿园时老师就教过。四十年后,在我笔下的房子还是那个千篇一律的样子。子健一把抓过我的纸,哈哈大笑,表情夸张。我冲他翻了个白眼也没能让他停止取笑。
“西厢面这间是我们的卧房,中间是堂屋,东面间属五伯父家。堂屋相当于客厅,放了两张桌子。五伯父家有一张大大的八仙桌,靠墙放在正中,对着大门;我爸在靠西面的墙边摆了张小圆桌。”
“奶奶在这两张桌里轮着吃饭,一星期轮换一次吧。”我用笔尖在画好的屋子上笔划着,如幼童水平的作品已无法让我继续在上面添置线条。
“堂屋的后面是厨房,两家共用一个。妈妈说有一回她下班回家,我家烧煤的炉子被五伯母拎到了天井里,不许我们烧饭,‘你爸又不会说话,只会生闷气’,我爸就是这样一个人。”
“两家人共用厨房,吵嘴是很正常的。你奶奶睡哪个屋?”
“那时我们条件差,他们先装上自来水。我的堂姐小军一看见我拿着脸盆,就挡在水笼头前,后来索性就把水笼头锁起来了。”
子健摸摸我的头,那么多年过去,我仍觉得委屈。
“小孩子学大人的样嘛。”我叹了口气道:“厨房的后面挨着一个小屋,小屋里只有一个天窗,一到夏天里面闷热极了。父亲回城后,奶奶把西厢房让给我们住,十年后父亲公司里分配房子,奶奶才搬出那个小屋,重新住回我们屋里。”
“几年后,奶奶大小便失禁。每次去,五伯母就站在大门口,对着巷子里过往的邻居大声数落奶奶。”我擦了擦泪,指着纸上的一条线说:“奶奶就站在门边,羞愧极了。”
“她喜欢抽烟,爱坐在这扇门背后抽。让我或小军去巷子口的小店里给她买烟,新安江,这个牌子现在还多见吗?”
“九十分钟,如何打发这段时间呢?”我慢悠悠地开着车,努力回忆着奶奶的脸,可实在有些模糊了。只能记起部分明显的特征:一头银发,面目清秀,缠过足。
印象里离老年大学不远的陈夏路上有家点心店,他们家的包子和生煎是县上远近闻名的。那条路上停车是个问题,我正想着,车头已转向那条路的方向。
陈夏路上的点心店已经拆迁了,连带周边很大一片区域,围墙圈起这片空地。就在老店对面的转弯处,开了家新店,店面比老店宽敞多了,生意一如既往得火爆。路边的车位也进行了改造,停车方便。
离职后的我极少出门,就算上班时生活基本也是两点一线。到了上小学的年龄,我随父亲来到县城。过了几年,母亲也从镇卫生院调到县里,此后再未离开。县城早已不是我刚来读书那会的样子,不知为何,小小的县城对于我,既熟悉又陌生。
“四个生煎,一碗馄饨。”
我找了个位子坐下。店里开着空调打着风扇还是热。
我低着头,只听见一个声音道,“就坐这里吧,就她旁边。”帽檐下我看见两个身影,我猜她们是一对母女,穿着朴素。她们点的和我一样,只是我一个人吃,她们俩个人分着吃。女孩穿着一条校裤,卷发。子健也是卷发,天生的。子健的父亲头发是直的,我没见过子健的母亲。
“婆婆头发卷吗?”
“没印象了,三岁时她离开了。”
“噢……”
“高考那年,班主任接到电话,说家里出事了,让我赶紧回去。我回老家后,家里人说没打电话呀……”
“啊?”
“她出了车祸。在医院太平间里匆匆看了一眼。”
“……”
女孩的母亲问我,筷子在哪里拿?我告诉她在点餐台上。母亲催促着女孩去取两双筷子,回过头来尴尬地向我解释,“已经没有馄饨了,只能点一碗了。”这碗给你们吧,一筷没动过——我想了想,迟疑一会儿,还是慢悠悠地顾自吃着。
“再也恢复不了吗?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修理店的小伙子摇了摇头,“修复不了了。”他看看我们,继续埋头摆弄桌上的一堆手机。
母亲盯着手机相册夹。我和她一样感到痛心。
“啊,记忆都被抹去了。”
真是太不谨慎了,我暗暗自责,也责怪儿子做事草率。
有一年我们全家去厦门旅行,也是任由他把相机里储存的相片传导到电脑上,结果不知按错了哪个键,不但相片没能输入电脑,原保存在照相机里的相片也荡然无存。
我抚摸着母亲的肩膀,仿佛情感系统里一块很重要的部分被生生清空了。
“那可是储存了好几年的照片啊,有跳舞班的,有去美国时拍的,有我们……”
母亲总让儿子帮她删除一些手机上无用的程序,儿子点开“手机管家”,心不在焉地清除着垃圾信息。他的这种漫不经心常常激怒我。
陈夏路的旁边是保庆路,再过去的一条街叫学弄。
我用手机微信扫了扫点心店门口的二维码。我打算去附近的街巷走走,像个闲逛的游客,拍拍照,用手机存储记忆,同时唤醒存储在头脑中的记忆。
学弄有一家医院,紧挨着一个学校。医院已迁址,听说,政府把医院的土地划拨给学校,学校马上要开工扩建。学校旁边有一排改建后的商铺,改建前,这里也有几间店铺。我的二伯父曾拥有其中一间。他是个鞋匠,有个漂亮能干的妻子,他们站在一起,不免令人想起五大郞和潘金莲。
一位刘姓的小学语文老师曾住在鞋铺旁边的巷子里,我去她那里补过几次课。经过铺面时,我的二伯父总是低着头,把鞋抱在胸前,认认真真修补。有一回,正巧二伯父抬头看向街道,他一眼看到我,高兴得瞪圆眼睛直冲我比划手势。是的,他是个哑巴。
父亲的兄弟姐妹里尚在人世的只剩下两个,一个兄弟远在他乡,奶奶去世后,他们鲜少联系。同在县城的另一个兄弟已经不再认识任何人。若非母亲再三劝解,父亲不愿主动去探望五伯父,他对往事仍未释怀。
“当年他和老三那样对我。”父亲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喷射着怒火。父亲不善言辞,在我和母亲面前,愤怒是他常流露的情绪。小时候当我看见这样神情的父亲害怕极了。
“事情过去那么久了。”
“我不会忘记,妈刚去世,那俩个瘸子到鞋帽店来,逼着我签下那份协议。”
“现在我们日子过得也不差。”
“大哥走时,曾经说过西厢房归我所有。我说,三哥、五哥,下班后我们回家再说。他们两个那么迫不及待,黄世仁逼债啊。”
母亲无法安抚父亲的愤怒,母亲说:“人和某些人之间带着解不开的怨,和另些人之间却又有解不开的情。”
九十分钟,时间流逝得很快,我回学校去接父亲。
他背着琴走出大厅,脸上笑呵呵的。我问他课上得怎么样。他说老师讲得很棒,我有基础,学得比别的同学快,暑假里再好好复习下。
我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了眼后排座的父亲,他抚摸着身边的手风琴,正沉浸在甜蜜的回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