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太是个典型的穷富人。她的穷不是一般的穷,是一穷到底的穷,穷的干净,穷的利索。她经常佝偻着近九十度的腰,在垃圾桶里翻找维持生命的财富。花白干枯的头发像乱麻绳一样在风里凌乱,忽东忽西打着旋儿的嘲笑生活的狼狈和苟且。灰尘藏匿在纵横的沟壑里,岁月无情的抽打丰满鲜润的昨日,徒留一脸的沧桑和干瘪。浑白污浊的眼睛里盛满漠然和木然,似乎灵魂抽离了身体,只剩一副朽尸在挪移,肮脏的双手拨动恶心的过往。
她的家,是一座金房子,因为地处市中心。她房子的墙上画着一个大大的白圈,这白圈几乎从本不高的墙头扯到了墙根,像一道咒符,把张老太和她的两大两小的小房子圈在里面,中间一个大大的拆字上是一道恐怖的斜杠,这斜杠就像一把锋剑利刀,要直戳戳的要了这房子和张老太的命。
房子和张老太一样苍老,斑驳的墙皮落了一层又一层,露出鲜喇喇的红砖心,像刚刚腐败的新尸,恶心又恐怖。低矮的屋檐承受着岁月的沉重和残酷,变得破败不堪,夏日漏雨,冬日漏风,不知是哪位好心人可怜她的处境,给铺了黑色的油毡和和红红绿绿的塑料布,拼拼凑凑暂时挡住了蓝天不怀好意的窥视,门窗在岁月的挤压里变了形,开不得,关不上,使了浑身的力气,咔啦咔啦只开一条缝,正好可以容下张老太干枯的身体钻进钻出,窗缝送来丝丝新鲜的空气,防止进入屋子里的人被屋子里的怪异的气息要了性命。屋子里除了张老太和那看不出颜色的被褥,其余的都是她捡来的宝贝,她和房子以及这些宝贝同呼吸,共命运。
社区看她的生存状况如此糟糕,帮她申请低保补助,相关部门在调取资料的时候,意外发现,她有两个儿子!而且都居住在本市。条件不符合,社区只好作罢。领导到张老太家了解情况,问她是不是有两个儿子。老太木木然不曾说出一个字,但眼珠里似乎有微许的精光闪过。
张老太房子所在的位置,寸土寸金,被精明的开发商看中,要集体拆迁。相关部门来做动员工作,工作人员唾沫星子飞了一上午,老太事不关己的坐在哪里,没有任何的反应。工作人员向上级反映此特殊情况,上级鉴于老太神志不清,决定电话通知她的两个儿子。儿子们接到电话,神速到达。
先到的是大儿子,白胖的中年人从黑色的奥迪A6上下来,乌黑油亮的几根发丝,服服帖帖的执行着地方支援中央的艰巨任务,白衬衫黑西裤,铮亮的黑皮鞋,肥胖的腋下挤着一个黑皮商务包,里面不知藏着些什么秘密。看到将张老太围了一圈的工作人员,老远就热情的招呼,同时远远的伸出肥胖的大手同工作人员一一握手,大金嘎子硌痛了工作人员的手。
“同志你好,辛苦,辛苦,咱这是什么意思,要拆迁是吧?”语气客套又不失热情。
“对,咱这一片都是四五十年的老房子,都属于危房了,政府考虑到居住的安全性,为更好的保障百姓的生命安全和提高人民的居住环境,决定对这一片进行拆迁改造。”
“哎呦,谢谢政府关心,感激不尽,感激不尽,我们一定会积极配合政府工作,不给政府添一点儿麻烦。”
“这是拆迁明白纸,你看一下,觉得可以,在下面签上名字,写上同意。”
“同意,同意,这么好的事儿咋还不同意呢!”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碳素笔准备签字。
“啥就同意了,咋就同意了,我说同意了吗?”众人闻之,皆是一愣。目光齐刷刷的望向声源方向。一辆白色的丰田霸道,紧挨着奥迪停了下来,车上的人,眯着眼叼着烟,晃晃荡荡的走了过来。光亮的头,耀着刺目的光,脚下趿拉着的老爷鞋,踩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咚咚声。露在白色半袖外面的青涩纹身,昭示着不可冒犯的强横。
“老二,你来了,这不咱妈的房子要拆迁吗,政府人员上门走访拆迁意见来了。”老大赶紧招呼老二。
“啊,拆迁啊,好说,这是好事,好说。”烟兀自燃了一截,烟灰弯挂在香烟上,红光在死灰里朦胧。他伸出左手,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帮它离开泛着浓重须青的凌厉的唇边,右手取过大哥手里的明白纸,大哥一脸的不悦。
“老二,你别犯浑啊,咱公事公办,别老用你那一套,岁数也不小了,可该稳当稳当了。”
“我这还不够稳当吗,还怎么着才叫稳当,啊?”老二高高的翘着眉头,双臂摊开,一副无赖的无奈。
老大气的摇头“你快看看手里的东西,看完了赶紧同意签字,人工作人员等着呢!”
“大哥,这事还没说明白,怎么同意啊?”
“有啥不明白的,正好工作人员都在,有啥不明白的赶紧问!”老大有点儿不耐烦
“这可跟工作人员没关系,是咱俩之间的事儿。”
“咱俩之间的事儿,咱俩之间啥事啊?”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能有啥事啊?同志,咱这房,拆了能给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