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我家有一只小黄狗。从它生下来，我就叫它小黄。

那时，一直都是我吃什么，它吃什么。

每天下午放学时，它会准时跑到村口去接我。那种要跳出皮囊的喜悦，可以越过岁月的流逝，伴随我的成长。

我一度认为它和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不同。它总是让我特别安心。

那个没有生物知识、小小年纪的我总是很纠结：它为何能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准确地知道我放学回来？

在把它当成人，纠结这类问题时，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温暖。

01

我出生在民风剽悍的小山村，在少吃少喝的年代，狗肉是一道招待贵客的菜肴。

在那个烟雨蒙蒙的五月天，小黄被村里的叔叔、伯伯瞬间猎杀。等我再见它时，它的身体己变得光溜，挺直。静静地躺在炙热的草木灰上。

我们没有来得及好好告别。。。

叔叔伯伯们因为有了下酒菜，变得异常兴奋，连说笑的声音都比平时高出了几个分贝。他们一直在谈论，谁家有好酒，今天一定要拿出来。

他们不知道，就在那个雨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刀尖划过心房的感觉。

那天，叔叔伯伯们喝得很尽兴。多年以后的今天，我还记得他们喝着喝着酒，其中的两个叔叔竟然打起来了。趁着酒劲，他们想起了被伤心、被背叛的往事。

现实中的人们，只要一听到有人说“人不如狗”时，便会立马认为这是在骂人。

但如果人们和我一样，在生命中供养过一只“小黄”的话，便会认为这句话并没有骂人。

在我的认知里，这句话充其量只能算一句叙述语。这个世界总是背叛的人多过背叛的狗。。。要不能，有吃有喝的叔叔们为啥还要打起来？

在以后的岁月里，只要是一想到小黄，无论多么好的晴天，我脑子里永远是灰蒙蒙的。

小黄的离开，让我很快有了模糊的惯性思维。只要看见狗，我就会想：它何时成为别人的下酒菜？

02

多年后，我来到广东工作。公司保安汪大哥养了一只狗。尽管毛色与小黄的黄毛不同，全身是黑的。可是，眼神和小时候离我而去的小黄一模一样。

我吃什么都不忘记它，因此，它和我特别亲。

尽管我总是看着它，想着小黄。但我不能叫它“小黄”，我要叫它“小黑”。因为，我希望小黑能代替小黄，帮我忘了灰蒙蒙的雨天与小黄的某种关联。雨天时时有，“小黄”却不曾再有。

小黑一度成了我工作之余最好的陪伴，我总是带着它到处转悠。

有一天，我和小黑出去散步，路过一家宠物店。

刚到宠物店门口时，里面就出来了一位美女，手牵一只名犬。

看见名犬，小黑竟然吓得，拉着我撒腿就跑。还从嘴里发出微弱的哀鸣声，眼神中充满了躲闪与恐惧。

在我还沒有完全反应过来之时，小黑和我就已在离宠物店十多米外的地方了，美女看着我们，站在原地哈哈大笑。

原来，不仅人和人不同，狗和狗也不一样。从那以后，我遛狗时，总会绕过那家宠物店。

自己过自己的开心日子，人和狗都不要再比来比去。

几个月后，我去外地出差。工作完成，回到公司后，小黑不见了。汪大哥说，不知道是谁，没有解下狗绳就让小黑出去了。之后，它就再也没有回来。

真凑巧，那天又是一个灰蒙蒙的雨天。

从此，我发誓再也不养狗了。我不喜欢雨天，更受不了雨天总是不见了狗的感觉。

03

又过去了许多年，我与人合伙成立了公司。

工作的繁忙，关于雨天，狗狗之类的东西，早已被我忘到了九霄云外。

我已没有那么想念它们了。

因为，我自己就已活成了一只狗。

在公司，我累成了狗；工商、税务、海关、房东等每天都有问题，轮着顺序来找我。

在客户面前，为了一点订单业绩，我变成了一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哈巴狗，可劲地讨好他们。

尽管他们不一定给我订单，就算给了我订单，也不一定会准时给我结款。

在员工面前，如果没有钱付给他们薪水，我想他们也一样会把我当成什么狗来遣责。

每当这时，孤立无援的我就会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还不如小黃、小黑们。它们至少有我，真心地对待过。

何经理是一家公司的老板。是那种我想扮成小黄、小黑去巴结的主。

我绞尽脑汁，使尽浑身解数，也久攻不下。

多方打听发现何经理爱吃狗肉。据说，他的原则是：有狗肉什么都好说，没有狗肉什么都不好使。

“这是什么滚犊子的爱好？”我心里已恶心了他三万遍。并发誓从此要与何经理绝交。

可是，无论多么恶心的事情，时间久了都是可以习惯的，更何况何经理的订单能缓解我的经营压力。

我一个人天天思索着何经理的“狗屁”爱好，也天天想着他到底能给我带来多少利润。

之后，我终于决定试着背叛一次小黄、小黑了。

我与合伙人商量，让她代替我前去晏请何经理。并让她转告何经理：说我生病了，不能作陪。

我真的“生病”了。我终于向现实低头，变成了当年用刀尖划过自己心房的人。

04

合伙人首战告捿。没几天，就收到了何经理的订单。只要不谈论狗肉，何经理那，我还是要去好好客套下的。

可是，好景不长。

就在我老老实实供货半年后，发现何经理竟然没有付过一分钱货款给我。

他是不是狗肉吃多了，烧坏了良心呀？

我下定决心要去何经理的公司拜访他。只要他愿意付给我货款，我愿意再背叛一次小黄、小黑。

我来到了何经理新搬的公司。条件反射地想起了，和小黑当年在宠物店的那一幕，何经理的公司比起我的公司高大上多了。我突然觉得底气不足，被他公司的气派吓得直想逃。

我最终还是没有逃走。

我多次拜访都没能见到何经理，他总是故意躲着我。

有钱人不是在赚钱，是在玩钱呀，也顺便玩一下我这个底气不足的人。

多次未果后，我申请了司法程序，把该做的事情交给了专业律师去办理。我不能让何经理把我当作小黄、小黑吃掉。

又是一个五月的雨天，何经理竟然提着半年多的货款来我公司找我，让我撤诉。

我认真地让财务人员，清点了货款。开好了收据。

临近午饭前夕，我大大方方地撇下了爱吃狗肉的何经理。我要独自出门，去找个公园，准备好好看场雨。

顺便去看下，雨天里还有没有小黄、小黑们在开心地玩耍。。。。

我突然感觉，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