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楠的转变,大家都看在眼里。奶奶更是喜出望外,看来自己天天拜神明,还真出效果了。可偏偏这个时候,意外又发生了……
原本巧梅和咏楠约定好要一起在本校初升高的,一来离家近,能省掉住宿费和伙食费;二来分数线低,容易考上。虽然巧梅心目中的理想学府是县城一中,可养母肯定不愿意浪费太多钱在自己学业上。
为了共同的愿望,咏楠憋足了劲做功课。还好初三没什么新课,基本都是复习初一初二的知识。咏楠也不求高分,只要每科的平均分能及格就好了。镇子里上高中的人并不多,很多同学初中毕业就辍学到广州深圳打工,有的只是为了张毕业证在混日子。尤其是女孩子,能上高中的更是屈指可数。
虽然70年代末,计划生育已成为基本国策。但在潮汕小镇上,直到90年代还是有人为了生个儿子不断超生,导致生了一箩筐的女孩。家里要养的孩子多,负担重,想把每个孩子都培养成大学生就变成痴人说梦了。一般家里年长的女儿都会早早辍学,在家帮忙务农,或去做“厂妹”(流水线上女工),或去“住铺”(到店里做销售),或做些小生意。
而越临近中考,巧梅就越紧张,以至于两个多月亲戚没来,脸上也冒出不少青春痘,胃口也不好,肚子里总是胀满气,时不时放无声但巨臭的屁。中考前20天,突然剧烈呕吐,不得不让养母送去镇上卫生所。
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得吊水,还开了药片吃。巧梅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角落来回荡圈的蜘蛛丝,有只蜘蛛顺着丝往下慢悠悠地跑着,又一停一顿地回到原点。要是平时,巧梅看到蜘蛛就觉得丑陋恶心。可今天,她突然好想它能跑下来,离自己近些,能陪自己说说话。
可除了输液瓶有节奏地挤出水滴,以及自己轻微的心跳声,周遭的一切对自己不闻不问。巧梅感觉时间像个步履蹒跚的老婆婆,走了好久还是走不远。医生说要吊三瓶水,可这第一瓶都不知道要滴到什么时候。
养母在病房门口,跟卫生站的男职工,兴致勃勃地说着黄段子。巧梅扭过头不看她。其实,她始终不懂,养母为啥子会收养自己。她们两个人从没有剧烈的争吵过,也没有心贴心地关爱过。巧梅就像养母家里一件可有可无的摆设,哪怕想得到一丝关注的目光都成了妄想。
而现在,巧梅偷偷地怨恨起养母,既然不喜欢自己,干嘛要领养呢。就算自己今天反胃,吐得死去活来,养母也视若无睹连声安慰都没有,只是一个劲地心疼又花了冤枉钱。有那么一瞬间,巧梅很想自杀。自己如果死了,养母会不会流泪呢。
突然腹部又剧烈地疼痛起来,一股强大的尿意袭上后脑勺,巧梅忍不住喊了养母过来。养母一脸嫌弃地,一手举着吊瓶,一手搀扶着巧梅去厕所。一股暗红色的液体从下面流出来,巧梅意识到亲戚来了,又欢喜又悲伤,欢喜的是现在来了,中考时就不会再来,能安心考试;悲伤的是这几天又要难受了。养母也处于生理期,正好随身带着卫生巾,总算少了些尴尬。
回到病床上,巧梅头昏沉沉地睡着了。恍恍惚惚地好像有人来看望自己,咦,是咏楠吗?对方好像在说些什么,可就是听不清楚。巧梅急了,脱口而出:“你说大声点啊!”猛地惊醒了,同样被吓了一跳的,还有正趴在床沿打盹的养母。巧梅看了看窗外,太阳正毒辣着呢,学校都没放学,咏楠怎么可能过来看自己。自己居然梦到他,还指望着他跟自己说什么。难道内心期待着从他嘴中蹦出什么特别的字眼吗?想到这里,巧梅不禁脸红了。
养母看在眼里,说道:“你不要经常跟林家的儿子来往,他妈是个疯子,他哥是个瞎子,他爸又坐监,他奶奶口无遮拦地又死要面子,你离他远些,跟他没前途,要找也要找个好的啊,眼光这么差!”巧梅气得像被一口痰压在咽喉,却不能发作,把被子蒙到头上。可养母说得也是现实,咏楠虽然人不错,可真要在一起,想想他的那些家人就觉得可怕。
中考如期而至。咏楠自我感觉还不错,心情雀跃地等着放榜。班长组织了联欢会,将没用完的班费都拿出来,一起去KTV嗨歌。小镇就只有一个KTV,在海边宾馆的二楼,一共有五六个厢房,里面有电视机、音响、影碟机、麦克风等简单设备,还提供烧烤和冷饮,价钱也实惠。咏楠和巧梅都是第一次来,不免有些紧张,看着其他同学抢着麦克风鬼哭狼嚎地,又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把班费都挥洒完后,一班人又浩浩荡荡地去了海滩。好像毕业了,大家感情反而变得好了起来,竟然有些舍不得彼此。坐在沙滩上,吹着海风,你一言我一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不知是说先起得头,大家开始盘点学校里的奇葩老师。
有个体育老师,没课时,总是一个人呆坐在走廊长凳上碎碎念。曾经有个闲得蛋疼的男生路过时骂了声神经病。老师突然青筋暴起,站起身猛地一巴掌把对方扇得耳朵流血。这事闹得挺大的。学校领导还亲自到学生家里赔礼道歉。老师被停课了半个月,又回来了。没办法,整个初中部就只有两个体育老师。体育老师工资低又没奖金,都没人愿意做。
有个物理老师,刚毕业不久到校就任,男的却留着齐肩秀发,还专门弄了能遮住半边脸的刘海。每次讲课,讲着讲着,刘海就顺势滑落,这老师就猛地甩头将其复位,周而复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往往整堂课听下来,知识点没记住,怎么潇洒甩头发倒是人人学会了。
还有个历史老师,不到四十就秃顶了,又挺着个大肚腩。逢夏天就穿白色长袖衬衫和黑色西裤,喜欢撸袖子和裤脚,裤脚要卷到膝盖上。上课时,抬起一只脚架在讲台夹层上,说到激动之处,忍不住抖脚,连带整个身体都晃动起来。
最经典的是教务处主任,以前是做语文老师的。每天早读课巡堂,一旦听到有班级在朗诵文言文,必定破门而入。再慷慨激昂地说,潮汕话跟古代文字发音最为接近,读文言文或古诗,要用潮汕话朗读才够味道,那个声韵和节奏才够感染力。然后操起第一排同学的课本,摇头晃脑地示范起来,有时候也领读,他读一句,让同学们跟着也读一句。
毕业后,这些老师怕是很难看到了,不禁有些伤感。咏楠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小学时光转眼即逝,初中又毕业了。而自己从一个喜欢惹是生非的混混仔,变成现在居然会为考试考多几分而焦头烂额。都是因为某人的功劳。咏楠抬眼寻找巧梅的踪迹,她正在跟身边的同学小声地说着什么。感受到咏楠炙热的目光,巧梅不禁将脸扭到另一边。
班里有一对公开的情侣,毕业后打算一起去玩具厂打工,等到年纪就领证结婚。大家起哄着让他们亲亲,而他们也不遮遮拦拦,大大方方地吻了足足三分钟。看得女生们羞答答地捂住眼,男生们眼巴巴地快流口水。
咏楠突然觉得浑身像发烧了般难受,呼吸急促了起来。等大家都散了,他悄悄拉住巧梅说有话要说。巧梅却推说家里有事要先走了。咏楠好不开心,可身体热得难受,只能扒光衣服跳入海水中畅游一番。
终于放榜了。咏楠总分比本校高中部录取分数线刚好高出2分,可以顺利就读。奶奶高兴地逢人就夸耀自己的孙子读书厉害。而巧梅高出50多分,能入读实验班。咏楠打从心里高兴,他能跟巧梅继续同校读书了。可自从上次班里聚会后,咏楠就没再见过巧梅了。他决定亲自去家里找她,跟她说这个好消息。
结果却扑了个空。养母说,巧梅去县城的鞋厂打暑假工了。等开学后,不回小镇,直接在县城里读师范中专,不用学费,还管住宿,只用读两年,毕业后还包分配到县里幼儿园当老师。养母得意洋洋的说,巧梅分数高,去读中专还能拿3000元奖学金呢,这娃总算没白养。
咏楠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像被抽空一样,昏昏沉沉地不知怎么走回家的。躺在床上,他突然很想哭!他不怪巧梅违反诺言私自去读了中专,他恨巧梅竟然没跟他说过。难道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自作多情!难道对巧梅来说,自己就是个普通同学而已!
咏楠越想越气,既然这样,那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咏楠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读书考个名牌大学,再赚很多钱,将来看到巧梅才能出口恶气!想是这样想,可心里还是很难受。人一有闷气,就容易生病。
而咏楠一生病就格外严重,这可又把奶奶急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