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初你不那么决绝,我想我会勇敢告白(下)

“时间差不多了。”林淘低头看看手机,

“你得去机场了。”

他说着,走过来,绅士地将我从沙发上拉起来,提过我的包,开了门。

刚刚走出电梯,林淘竟然意外地摔了个趔趄,还好他反应奇快一把就扶住了墙,但还是发出了一声闷响。这一下可把我和老七吓清醒了,赶紧冲了过去。

“你还好吧?”我看见他的手心渗出一丝红色,“这是摔到哪里了?”说着,我就要摊开他的手来看。

“没事。”他摆摆手,“你看,就是擦破些皮而已,没啥大不了的。”

老七搭过他的肩,慢慢地将他扶起来。一脸的难以置信,“哥,你这是整的哪一出啊?你要表演点儿啥,也得先给兄弟一个暗号再开始不是,兄弟我这都还没准备好呢。”

他不好意思地偏偏头,没说什么。

我捡起掉在地的包,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模样,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你才喝几杯呀,这么逊?”

他扶着墙,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跟老七面面相觑,这,又是玩儿的哪一出啊?

只见林淘一边笑,一边不住地拍着老七的肩膀:“诶,怎么连你都忘了。”他用手指了指我,“那年她生日,被我们灌得那叫一塌糊涂,你还记得么?那天走在街上,不也来了这么一出么?”

老七恍然大悟,也跟着笑起来,“就是就是,哈哈,我印象可深了。那可是杜大妈第一次喝醉酒啊。”

我立马就反应过来了,那可是我的黑历史,这么多年了,这几个怎还记得呢!眼瞧着林淘这二货还要继续说下去,我一着急伸手就去捂他的嘴。

他一边偏着头躲过我的攻击,一边还用手比划着,“哈哈,那么大一水泥桩子,我刚回头叫你小心,你可倒好,直挺挺地脚一伸就往上面撞。”他笑得快喘不过气了,“要不是我和老七眼疾手快,一把就把你捞了起来,那天的你可不就头朝地栽下去了么……哈哈哈哈。”

这小子!

林淘比我高,想靠体力收拾他,根本不可能。

看着他和老七那两张笑得花枝乱颤的脸,我拎着包的手不禁微微颤动。

等一下,拎着包的手?拎着包?

我低头看看手里的包,再望向他们,微微一笑,柔情似水,“好笑么?”

他俩一时没反应过来。

老杨随口就答到,“好笑啊,这可是个经典场景啊。”

“就是,我可得记一辈子啊。我可是刚说完,一回头就看到她往下栽!哈哈,你说她当时还死活要走直线,哈哈……”林淘不知好歹地插嘴道。

他还没笑完,身上就挨了重重一行李包。

“笑啊!接着再笑啊!”我拎着包就抡了上去。

林淘和老七被打地嗷嗷直叫,在地下停车场里,像撒泼的兔子似的,四下乱窜,跑得那叫一个快,简直就是四个字——夺命狂奔!

等我们到了老七的车前,三个人早就气喘吁吁了。

老七抹抹头上的汗,“你体力咋还是这么好啊!天,快累死我了。”

“你手劲儿也忒大了吧。”林淘揉着被我打疼的地方,疼得直咧嘴。

“知道疼就好,我看你还乱不乱说!”我冲他做了个鬼脸。

林淘看着我,一脸认真的说,“杜妈,你再这样强悍,会找不到男朋……哎呀!啊!妈呀!”他还没说完,我伸手就给他来了一连串“爆栗”。

“哎呀,我错了错了!”林淘抱着头连连求饶,“嘿,嘿,嘿,我可是受了伤的……你得对我好点……”

闹够了。

我从地上扯起他们俩。

林淘体贴地为我拉开了车门。我说了声“谢谢”,正要坐进去,他一把抓住我的手。

“杜妈。”他语气带着些许坚定,“咱们这多年的朋友了,你要有什么事儿就给哥们打电话,哥儿几个能做到一定会做到,不要总是自己一个人扛,知道吗?”

我木木地点点头。

看着我们上了车,林淘趴在车窗边,郑重地向我挥了挥手,他说:“杜若,你一定要幸福。”

“嗯,你也要幸福。”

他笑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嗯,我现在是挺幸福的。”

他转过头,叮嘱老七要注意安全,路上小心之类的,唠唠叨叨了好久。

老七倒没有一脸的不耐烦。他平静地看着林淘,眼里却有些担心,“老林,你一个人真没事?要不我给叶子打电话,让她来接你?”

“没事儿没事儿。”他摇摇头,“我就是多喝了点儿,能有啥事儿呢。”他瞟了一眼手机,“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得抓紧时间了。我出门打个车就好。”他拍拍车门,“快走吧,路上小心。”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我们离开。

我朝后面看去,林淘的身影越来越远,变成了一个看不明晰的轮廓。一个转弯,就不见了。

我和老七都沉默着。

连空气都静默得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

老七开口了。

“我们以前一直认为,你们是会成为一对的。”老七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什么?”冷不丁的一句话,让我感到十分诧异,“为什么啊?”

“那个时候啊,你们俩不是整天都出双入对,和在一块儿嘛。”

“哈哈,那倒是。谁叫我们关系铁啊。”

“不仅如此,老林一天到晚都在念你,今天杜妈怎样怎样,昨天杜妈怎样怎样……”老七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刚开始我们都以为这小子有情况,就想啊,这妹子到底是个啥样啊,魅力这么大。”他瞅着后视镜里的我一笑,“后来见了面才发现,您这姑娘吧,长相和性格挺有差距啊:表面上文文静静一人儿,其实做起事儿来风风火火,说话也挺直,为人还挺义气,用哥儿几个的话来讲就是这姑娘够劲儿,值得交往。这下可好,就连我们这哥儿几个都成了你的哥们。”老七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我们私下都夸你这准备工作做得挺好,直接攻破敌人后方,连哥们都拿下了,肯定离上位不远了。”

“靠,你们这群汉子也太八卦了吧。”我无奈的摇摇头,“我们可是朋友。再说,你看人家林淘是缺女朋友的人嘛。”

“是呀,这小子的桃花运一直就没断过。说起来,我们还蛮嫉妒他的。”老七笑了,“那个时候吧,我们老以为这个分了,下一个总该轮到你了吧。得,你这妹子心可真大,眼睁睁看着他身边的妹子换了一个又一个。”

前面的路口亮着红灯,老七熟练地踩了一脚刹车。

“你知道吗,我们后来发现,林淘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不一样。”他缓缓地说道,“那个感觉吧,怎么说,就像是老林的另一面一样,但是应该就连老林他自己都没察觉吧。”

“所以,你说……”

“对,我说叶子差一点。”老七点点头,“叶子这个女生真挺好,林淘和她在一起很快乐,很幸福。”

我想起林淘看叶子的那种带着满满爱意的眼神,若有所思道:“叶子的确挺适合他的。”

“可我老在想,”老七歪了歪头,“如果当初你们俩在一起了,现在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他似乎来了兴致,回头问我,“嘿,不过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就对他一点儿好感都没有嘛?”

我转过头,不看他。

我喜欢过林淘吗?

我应该喜欢过吧。

虽然他老是嘴毒,讲话各种没节操,不埋汰我绝不罢休;

虽然他老是手贱,每天恶作剧不断,老让我追得屁滚尿流;

虽然他每天都会甩我一个白眼,一张大脸上老是带着两个大写的嫌弃……

但他会在我睡不着的时候,陪我彻夜长谈,即使他是一个每天准时十一点就上床睡觉的乖宝宝;

但他会在我减肥饿得精神崩溃的时候,拖我出去胡吃海塞,一边嘴里骂我吃得多,一边手里还是不停地给我夹菜;

但他会在我在操场被高年级的学长纠缠不休的时候,陪我去跑步,哪怕平时的他跑个五十米都会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这样的人,要我对他没好感么?

怎么可能没好感?

至少我做不到。

老七听完,沉默了半晌,幽幽地问:“你喜欢他,怎么不告白啊?”

是啊,当时的我,为什么没有告白呢?

我将额头贴紧车窗上那块冰冷的玻璃。

为什么没有告白?

如果当时的我告白了,我们现在还是朋友么?

我记得那是一个午后。

我和林淘坐在草坪上。

林淘正口若悬河的讲着他高中悲惨的情感经历。

他拨了拨头发,“我是真的很讨厌这种人。”

那个女生,曾经在他的心中画上了的这一笔,一定是他心中至今都没有愈合的伤口。看着林淘,我不知道为什么就会这样想。

“如果有人和我告白,我一定会跟她疏远的。”林淘一本正经地说。

“为什么?不喜欢你说明就好啦,一定得疏远吗?”我不解。

“这种关系实在太尴尬了。”林淘仰头望着天空,“你明知自己不会喜欢上她,却要维持着朋友的关系。其实,两个人就像两匹旋转木马,一直在追,却永远都追不上。”他抱着头,躺了下去,“你知道么,对于追求者来说,看不见这段感情的未来,会有多难熬。”

“可是一定到了要彼此疏远的地步么?人家不过是把自己的想法说明了而已啊?”我望着他,争辩着,“即使人家不过是因为你的某些举动而会错了意,你也要离他远远的吗?”

“没错就是因为她会错了意,所以这段关系才会太容易出问题。”他看着我,不紧不慢地说着,“你想啊,作为你的朋友,你会不想对她好吗?可是当你对她好时,难道不会怕她再次误会,再次喜欢上你吗?”

我咬咬嘴唇,却没说话。

“至少我不敢对她好,一丁点儿都不敢。”他将目光从我脸上收回,“所以比起你无论怎么做,好像都是在给她希望,让她觉得,总还是有机会让你接受她的心意,我宁愿直截了当的告诉她,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做朋友什么的算了吧。”

“可是这样一来,那个勇敢表达出自己心意的人不是就太可怜了嘛。”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鼻子酸酸的,“自己一个人痛苦彷徨了那么久,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告白了,结果换来的结果却是连朋友都做不成。”我望着他,“你自己也是被拒绝过的那个人啊,你也希望当时那个女生和你决绝地说'不'?”

我多希望他能说“不”。

“不。”他的唇有些颤动,竟说了出来,“如果对当时的我来说,和她疏远,可能会让我难过得要死吧。”

“那你还……”

“可是这真的就是对对方好吗?”他反问道。

“可这样太残忍了……”我小声地说着,“毕竟喜欢上一个人没有错,被人喜欢上也是没有错的啊。”

我望着他,“你一定要做得这么决绝么?”

即使你们之间有着感情基础,不管那是爱情还是友情,你也会狠心,也要决绝到要将一切都摧毁吗?

林淘,你会这么做吗?

林淘,你一定要这么决绝才行吗?

他闭上眼,在思索着。

似乎过了好久好久,他睁开眼,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我不会继续做朋友的。”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置可否的口吻,“我承认这样也许会错过一些朋友,但这对双方来说应该都是种解脱,毕竟长痛不如短痛,你说呢?”

我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沉默着,不说话。

“或许是觉得自己真的做不到吧,”他叹了口气,“我不知道,遇上这样的情况,自己到底该怎么做。也许不做朋友,对我来说就是那个简单有效的方法吧。”

他想了想,转过头,一副好笑的表情看着我,“咱们这不是学术探讨么,你干嘛一定和我争个输赢、胜负才罢休呢?你这爱较真儿的脾气什么时候才会改改啊?”

我不理他。

“而且我可是一视同仁哦,”他把脸凑过来,一脸坏笑,“所以啊,就算是你要向我告白,也是有风险的哦。”

我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呆了两三秒,才开始觉得脸颊有些发热,狠狠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有病啊,自恋狂!”

起身就往外走。

“嘿!”他叫我。

我没理他,自己却开始跑了起来,边跑边回头冲他吼,“嘿,最后一个跑到食堂的,包晚饭啊!”

“我去!”他一愣,马上起身向这边追来,一边跑一边怒吼:“杜妈,你今天就给我等着吧,我可是要吃最贵的,牛排,十份!!!”

窗外开始飘着细细的小雨。

远方的天空,透着一丝白色,可是头顶的那团乌云却不肯让步,一明一暗,明灭不定。

friend or lover ,this is a problem.

我想笑,扯了一下嘴角,最后还是没有笑出来。

我挪了挪身子,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点。

“我们现在不是挺好,至少还是朋友。”

看着窗外闪过的一棵又一棵行道树。

“林淘不喜欢我的,告白的话……”我觉得无奈得好笑,“我们说不定已经不再是朋友了吧。”

老七叹了一口气,估计准备安慰我,他想了会儿,兴奋地对我说,“给你讲个事儿吧,这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老七将车窗开了一道缝,顺手拨动了雨刷,“毕业那年,我记得你走得挺早的,说什么要去外地实习一段时间吧。”

“对。”

“那个时候,有一次,我们哥几个去喝酒,说是什么毕业狂欢,硬是一个个喝得烂醉如泥。”老七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重温那个觥筹交错、人声嘈杂的幸福时刻,“后来,我们就开始玩真心话。老林也在,那天他的表现真是相当出彩。你猜我们问老林的是什么?”

我摇摇头。

“我们问他,这么多女生,不管有没有交往过,不管有没有向他告过白,他自己最想跟谁告白?”

我理了理头发,“你们可真够无聊的。”

“其实我们就想问问他,甩了这么多女生,到底有没有一个真心喜欢的呗。嘿,杜妈,您能别用这种嫌弃的目光看我么?我多正直一青年啊,你说。”老七看了后视镜一眼。

我撇撇嘴,不理他。

“结果你猜怎么着?”老七的语气中带着一份戏谑,“这小子沉默了得有一分多钟。我们几个就想啊,一定是这小子平时摘的花太多了,这下可好,真要让他数,这不得数到天亮才数得过来啊。我们就叫他随便讲一个就好啦,不用这么认真。嘿,他倒好,根本不理我们。”老七一脸无语地摇摇头,“我们又等了几分钟,他双目紧闭,嘴里还在那里数着呢。我们也等得没耐心了,就去推他。结果你猜怎么着?”

老七“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这小子竟然睡着了。我们一推啊,他就直接从椅子上滚了下去。我们这才发现他哪里是什么在点数,这明明就是睡死过去了呗。后来啊,我们就把他拖到床上去了,他也挺好玩的,睡着了还一个劲儿地说这梦话呢。”

那画面仿佛又出现在老七的眼前一般,他的唇蠕动着,十分有节奏,像是在说着些什么,又像是在念着什么咒语。只见他的唇上下翻动,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与此同时,他的唇瓣开始不住地颤抖。刹那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唰”的一下变得煞白。如失了声似的,他沉默了好久好久,胸口上下起伏着,那急促的呼吸声,在车内竟是那样清晰。

等他再度开口,声音里竟满是喑哑。

“我一直都以为他当时是在说梦话,”老七咽了口唾沫,“还觉得奇怪,他这才睡过去也多久啊,怎么就开始说起梦话了。”老七的双手不住地抖动着,“可是,我刚刚才反应过来,他的唇形……”我感到老七的目光从镜子里射了过来,“他的唇型,那个,那个,他念的不是句梦话啊。”老七的十个指节已经被捏得泛白,“他一直在呓语的其实是两个字啊!”

呼呼的风声,在我耳边凄厉地尖叫,耳朵嗡嗡作响,大脑也迟钝地反应不过来,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老七在说什么一样。

“那,那是个名字……”老七缓缓转过头,“杜若……”他的声音抖得厉害,“他叫的是'杜若'……”

心,漏跳了一拍。

清晨的风夹杂着雨丝吹了进来,让我混沌的大脑开始变得清醒起来。

静默了好久好久,我才轻轻地吐出一句话,“后来呢?”

“后来?”老七苦笑了一下,“就这样了。”

我缓缓抬起眼,望着他,笑了,“这样,挺好的。”

是啊。

我们毕业了;工作了;又重逢了。

度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们还是朋友,这样不就挺好的。

就这样吧。

我们只能这样吧。

我们,已经这样了。

我眼角氤氲出了一片凉意。

“真是的,”我抱怨着,“老七,你开什么窗,你看这雨都飘进我眼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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