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边机场外面和雅加达机场的风貌差不多,只是商店明显少了很多。走到机场外面去打tuktuk,比机场便宜一块钱。一个戴眼镜的人在门口拦住我们,用不错的英文问我们去哪里,应该是专门帮tuktuk司机拉客的。我们告诉他,去车站,坐去Chiro Village的车。他问石头, ”Your village?”石头笑,摇头。那人不可置信地朝我指, “her village?”当然也不是我们村。那人就絮絮叨叨,大概在说不是你们村那去那里干嘛。
其实Kampong Cham是柬埔寨第三大城市,也是同名省的省会。它比金边和暹粒这些旅游城市小,一般来说就算有游客也只是在当地中转去别处。当地居民以高棉人为主,但也有占族人(Cham),华人。
我们坐Tuktuk到了长途巴士车站。人们在几排长椅上坐着等车。背着黄色长柄伞的和尚们一言不发,把张着的布口袋伸到人们面前,就有钱币不断地投进去。另有一个不是和尚装扮的男子也拿了这样的布口袋,也有人给钱。我要是也有这个神奇的布口袋,该多好。
车站对面的中央市场,曾是全亚洲最大的贸易市场,是法式建筑,金边人的骄傲。坐进装饰着金色窗帘的长途巴士,三个多小时之后,到达Kampong Cham,再换Tuktuk,到栖柔村的OBT学校。OBT(Organization for Basic Training)是一个非营利性组织,大概兼有补习学校,英语学校,技校等功能。我们入住的民宿由义工们运营,是OBT资金的来源之一。
一个法国姑娘玛琳接待了我们,我们跟在她身后走进黄土路的校园。她很年轻,白皙的手腕几根线编手链,一身简朴的当地印染布裙,身段颀长,腰不盈一握。
我们住的吊脚竹楼就在学校里,和另外两座二层竹楼(姑且叫它们教学楼吧)呈合抱之势,中间围出了一块操场似的空地。玛琳抱歉地说房间还没打扫好,让我们稍待。而她此刻还有一堂课要上,和我们约了个时间就匆匆地走了。
我看过了一阵子也没什么动静,便走进竹楼,只见方形的卧室地上空空如也,一个面孔黝黑的男孩子靠墙坐着,十六七岁的样子,地上摆着针线包,拿着类似一条手链的东西在缝补–-当地人爱这玩艺。不太知道他在缝什么,但是好像跟清洁房间没啥关系。正困惑间,浴室那边传来一些刷洗的声音。我释然走回阳台。
这时楼下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抱举着个红色塑料洗衣篮,篮里装着毛巾和毛毯,在正午的阳光下花花绿绿甚是好看。他后面跟着两个年纪稍大些的女孩子,一个拿着镜子和蓝色的洁具架,另一个抱着个白色塑料箱。她俩有些害羞但又十分稳重地朝我一笑,跟在男孩子后面登上竹楼,在房间里忙碌起来。
我和石头在阳台上发着呆,各种年纪的,穿着校服的学生们进进出出,心里多少有点在用童工的忐忑。阳光炙热,操场上只有一只狗,拼命用后腿蹬自己蹭痒。对面是“教学”楼,所谓的“墙”是木板大概拼凑的,看得到里面的学生和老师。最右边的课室在门旁边有一个半米高的窟窿。那只挠痒的狗忽然翘起尾巴跑上去,一跃从窟窿里钻了进去。也不知道是什么课,这么引人入胜。
OBT学校不收学费。他们的课程包括英语,高棉语,数学这类基础学科,也包括手工,旅游/酒店管理,音乐舞蹈这些实用学科。这些在整理房间的孩子们,现在所做的应该是酒店管理课程的一部分。
孩子们退去,留给我们一室宁静。屋子中央地上是一张大床垫,四围拉起了蚊帐,四边都整洁地掖在床垫下,风过时只微微拂动。卫生间传来清新的味道,两边有简单的窗子相对敞开,在竹楼斑驳的荫凉里,窗外的绿意格外明媚,仿佛连风也染绿了。女孩手里的白色塑料箱原来是自制冰箱,里面是冰块和几瓶矿泉水。
走到后面去,看到一个简陋的小阳台,上面一个废弃的马桶座便和一把红色的塑料椅,终日享受着阳光,绿色。对面是几头白色的牛,旁若无人地吃草。
玛琳带我们在学校里简单走了一圈。整个入住流程和帐务都由酒店管理的学员们负责,附近的一个亭子是他们的“办公室”。学校后面有一个大型的足球场,上面的草郁郁葱葱。穿过去就到了他们三天前新建的竹子餐厅。玛琳介绍说,学生们会在这个餐厅学习,实践。而餐厅旁边是很小的一畦地,纯有机食物,用意在于缩短“田地到餐桌”的距离。实际上,这个田地基本上就在餐桌旁边。
在竹子餐厅,艺术班的学生表演了一些民俗舞蹈。这是他们的另外一个主要资金来源。学生们花半天的时间练习歌舞,中间抽出一小时娱乐观众,为学校获得一些收入的同时也为自己争取到免费的教育机会。
第一支舞以捕鱼为主题,拿鱼篓的男孩,举簸箕的女孩,参差地款款前进后退。男孩们把鱼篓按在地上,手从上面的开口伸进去摸鱼,女孩们则在身后用簸箕晾晒鱼干–在柬埔寨随处可见,许是祖祖辈辈不可变更的食谱。忙着捕鱼的男孩们仍有闲暇逗趣,撩拨一下和自己配舞的女孩。女孩们都板着面孔,故作严肃,整齐划一地用手肘攻击身后撩拨的男孩。男孩就把舞伴当做鱼来捕,举动有点轻薄,分寸微妙。
第二支舞是竹竿舞。两根平行竹竿,两个人各持一头蹲在地上。一对男孩女孩随着双竿开合而舞。双竿打开,两人单脚同时落在双竿中间,双竿“夸”地一声闭合,两人瞬时已跳至竿外,换另一只脚落地。这一对儿穿花似地逆时针跳,一会儿又加入一对,舞者跳起来如花团锦簇,煞是好看,令人眼花,只能听见竹竿理性而均匀地“夸”“夸”响。不免为他们的脚踝担心,倘若被夹到了,不断也要肿起来。好在舞者技艺高超,并没有半点出错的迹象。
最后一支舞是求亲舞,两个男孩追求同一个女孩的故事。女孩娉婷舞起,眉眼和笑容都是极有节制的淡淡的。两位追求者免不了各种秀肌肉,打斗。两个男孩子都尚未长成,尤其是甲瘦骨伶仃,乙稍好一点,仍算袖珍,戴上突眉獒嘴的面具,有种不成比例的好笑,小身板绕着圈向观众秀肌肉,更是可怜极了。
舞蹈的孩子们都年纪很小,再加上跳舞筹资所附加的商业性质,里面的爱情片断实在让我有点不是滋味。而且,这些配成对的男孩女孩,在日常生活中会不会被嘲笑呢?
我问石头,我是不是太保守了?石头的看法是,想想新加坡的孩子们在电视上看到的东西,这算什么。嗯,既然这些爱情舞本来就是传统舞蹈,那也许世世代代(的孩子们)都会在成年前就跳这些舞,算是最原始的爱情教育吧。我心里回想着那些童真脸容低眉垂眼的一点羞涩,想起我们中国电影院非常不完善的分级制度,总算获得一点点宽慰。
此刻外面的足球场,正踢着一场热闹的比赛。球员们普遍比跳舞的孩子们大些,穿蓝色队服的是OBT的学员,红色是外校的。也有人没穿队服,譬如蓝队的前锋穿绿色球衣,红色前锋却穿着天蓝色球衣。有穿球鞋还武装到膝盖的,也有干脆光着脚的。意外地看到一张熟悉脸孔,却是中午时在我们房间缝补的男孩。
球场周围挖了壕沟,四周围了高约2米的网,但球还是不时飞到竹子餐厅的茅屋顶上,或是另一头的人家里,引起一阵狗叫。球场一侧的壕沟上搭了根长木桩,一些没上场的球员就坐在那里,也许是替补。另一侧既通向教室方向也通往村里人家。一个五六岁的女娃骑着辆自行车,好像没穿衣服。一只黑色的母狗焦躁地转着圈,想摆脱在它干瘪乳房下面打转的几只狗娃,可不管跑到哪里身后总跟着胖嘟嘟的一串。
蓝队的球门后坐着几个男娃娃,3至10岁不等。红队的球门后则是一群女孩子,也许是看完舞蹈,不敢在球赛进行中穿过球场,就索性在那里看球。球经常都在红队的半场晃悠,也许有她们的因素也说不定。
即使如此,两队通常持平,因为队员水平太过参差不齐。蓝队中锋很强,然而前锋疲软,经常临门无力,球一脚不知飞到哪里去。红队的中锋传球很烂,前锋却很强,经常一个人从中场到射门全包。然而,一物降一物,蓝队却有史上最棒的门将,几乎个顶个扑中,奇帅无比。
两队一替一个地进球的场面一直持续到最后,还要加时赛。在球场上的长草里奔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太阳开始偏西但威力不减,大家看得出都累了。双方队员经常取巧地进攻对方的前锋,而一红一绿两前锋也很配合地假摔,摔完就借机在地上休息一下——反正他们奔跑的速度和强度已经大大减弱。但是对方也心知肚明,干脆不理会,他们过会儿调皮地笑着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加入战斗。倒是有一次,蓝队的红色前锋摔狠了,一名红队球员跑过去查看伤势,之后将他抱扶起来。在他们和彼此的互动中,看得出他们之间的熟稔和亲昵。
比赛的最后,一只母鸡从网里钻了进来,身后还带着几只碗豆般的小鸡,大概看比赛迟迟不结束,实在等不及要捉虫子了吧。正在蓝队球门附近优游,却偏偏赶上一个角球朝她们非过去,这是球赛最紧张的时刻,蓝队和红队双方的队员都紧咬不放,只见母鸡家族展现了自己的遗传天赋,缤纷翻起的白羽映照夕阳,翩翩而起,离地却只有一厘米,抱头逃命而去,身后是一只破旧的足球,和一群奋力追赶,汗流浃背的球员。
蓝队(OBT队)最后以一比分赢了比赛。球员们击掌相庆。
我们于是离开,去湄公河畔,玛琳说这里的日落异常美丽。
这一天所有的炙热,已在喧闹的球赛中,在吱喳的鸟叫中,在白牛的反刍中,在母狗性急却劳而无功的转侧中,在小泥孩反复推着自行车的逡巡中,在舞蹈的一张一弛中,在操场上最后享受着夕阳的孩子们的传球中,消耗殆尽。
田地从坡上延伸至河谷,平铺至很远的地方。一个老人和一个中年男子在草坡上挖出了成排的洞,有些已经栽好了秧苗。
路过一些吃草的牛,我和石头在山坡上朝着太阳走去,为了尽量避开菜秧而走得歪歪扭扭。灌木丛上,无数的蜻蜓在天空形成类似史前世代的一团,透明的翅膀发出细碎的,风吹书页的声音。下面是平静的湄公河,太阳正朝着河谷坠落。天空与湄公,展现出一种要忙坏画家和摄影师的金色。
后来我们去了Kratie,盛名之下的湄公河最美日落,才知道,原来Сhiro Village小学校后面的日落,才是湄公河最不轻易给人看的金色。有渔人在太阳脚下驾小船而过,是诗意的黑色剪影。在逐渐到来的夜幕里,也有农人远远地走动,快化为田地的一部分。一艘停在半山的船仿佛是一种禅宗的思考,一茬茬水草犹如抽象的数学符号,水中的渔网望着自己的倒影,从金色到烟蓝的变化,飞鸟的经过微微扰乱了明净的内心。
只有湄公,只有日落后的宁静,只有你,和我。
为我们整理房间的女孩临去时,我们抓住她问WIFI的密码,她便丢了一个单词给我们,Soppal。我们一脸懵懂,请她拼写一下,她草草念道,S-O-P-P-A-L,便拟离去。我们尝试过各种组合,仍然连不上宝贵的WIFI。女孩的样子,是假设这个词全天下都应当知道,不知道便是犯了某种罪过。我们百思不得其解。
翻开房间里装订的关于OBT学校的手册,这不是了– Sophal,是这所学校的创始人。难怪。
孩子们跳舞时的节目主持人,是个笑容温存的柬埔寨男子,英文也相当流畅。我和石头边走边议论说,这个人,一看就让人觉得是很好的人。他是不是大名鼎鼎的Sophal呢?
正说着,就在足球场门口遇到了此人。晒成古铜色的脸容,大大的微笑。果然他便是传奇人物Sophal。我们边聊边走,经过灯火闪烁的教室——学生们正在上一天的最后一堂课,漏风的课堂里传出了夸张的英文录音声。天色已昏暗下来,村里四处都在焚烧垃圾,草木和塑料燃烧的气味引得我一阵咳嗽。旅途开始前,我刚被突如其来的感冒击倒,肺部的疼痛和咳嗽还在恢复期,此时又张狂了起来。
我们来到学校对面,在路边的吊脚楼下站住。这个吊脚楼的楼下是一家餐馆。它看样子已成为OBT义工和组织人员的主要据点。Sophal腋下夹着一支大手电筒,能有一个人的手臂三分之二那么长。一说起OBT的使命和历史,Sophal站在路边就滔滔不绝起来,完全不去管手电筒的重量。
Sophal说,“在柬埔寨,腐败现象非常严重。政府学校里,学生们必须每天贿赂老师,不然就没法通过考试。最可怕的倒不是学生们不能通过考试,而是他们从这个系统里受过教育以后,就会把贿赂当成理所当然的,然后把这种举动延续下去。”
“在OBT我们给他们看外国领导人的故事。我常常会播放一些李光耀的录像,让他们知道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国家都是这样的,也有清廉这种理念。”
大概因为知道我们来自新加坡,他特地重复了几次李光耀。路过的车灯照得他脸上一阵明一阵暗,即使在暗处,他的身躯也非常挺拔,就好像强大的意念也可以具象化似的。
我间中不停地咳嗽。这个有塑料味的,辣辣的刺激性的烟直接钻进我的肺,真让人悲哀。
Sophal说起OBT本来是他和一个澳洲人一同成立的,但四年前,澳洲人没有精力照管这里,他只得放弃在暹粒的社工的工作过来这边。他一笑,“其实我只有高中文化,是农民出身。我还在服装厂当过工人。”
“但是我是一个不信邪的人。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一定听。19岁,我跟我喜欢的女孩同居,被家里赶出去。索性就一起跑到别的地方去。那年柬埔寨有一个什么峰会,我好吃惊阿,我说我也要像他们那样说话(英语)。那我怎样才能像他们那样说话呢?我种地也看英语,吃饭也看,睡觉也看。后来我当英语私教,再后来我还开过英语学校。我有一阵子穷,就去卖书。别人要饭,写一个纸板说自己怎么怎么穷,我也这么写,我说我两个小孩,没饭吃,你们想帮忙就买我的书吧。结果被学生撞见了。学生非要买书,我还是有底线的,我把那个学生拉到一边,说钱我绝对不能收。书也不能卖了。”
“后来我看见暹粒的社工组织。他们开设旅游课程,需要人去招学生。我去应聘的时候很紧张。他们问我知道不知道这个工作是干什么,我就老实地说我其实并不知道,也没有相关经验。他们大笑,但还是接受了我。我那时一个村一个村地跑,去招学生。学生毕业了,我也管帮他们找工作。”
“但是现在OBT需要我,我就来了。”
“老实说募资并不容易。外国人不信任我们柬埔寨的NGO,因为这里腐败太严重了。我们必须自力更生。所以我们有吊脚楼民宿,有舞蹈,餐厅,还为村里盖了厕所,现在正在做饮用水项目,这些都会为我们带来资金。哦对了两个法国来的义工夫妇正在研究塑料回收项目。喏,就是把塑料半熔成砖块,用作建筑材料,不用这么烧来烧去的。”
Sophal指着咳嗽的我笑。几头白色的牛从我们身边经过,起伏的脊背如同白色的河流。白衬衫黑裙或黑裤的学生们像鸟雀般,骑着自行车,摩托车冲出校门,几分钟的空儿就散得一干二净了。
晚饭回来十点还不到。暗夜低垂,点缀着星光点点。几束光在夜空逡巡,不知是谁在晃动强光手电(而且必然和Sophal的手电同一尺码),点亮了夜幕。云彩浅淡如同光线激起的涟漪,而光束游走不定,便有一汪汪的光之池水在幽蓝的夜空悠游。
那只不停挠痒的狗此刻又回到我们楼外,从容占据了已空无一人的草地。它也望着天上,好像知道是谁在守护这一亩星光。
柬埔寨之游,一些片断
柬埔寨版幸福生活
中国三线城市最常见的广告是男科和无痛人流。这,本身就是个悖论。
格鲁吉亚作为民主国家,选举前所有墙和建筑物都贴满候选人的脸,每个候选人一次性贴100次,大概是增加印象。密集恐惧症的人恐怕会在这城市发疯。
印尼乡下铺天盖地的广告是香烟。
柬埔寨最多的广告是啤酒。Angkor,Anchor。啤酒总是伴随着摩托机车,旁边是一对婚礼装束的男女,衣袂飘飘。由此可见当地上流生活的必备品有哪些。
全民爱好
印象里金边和暹粒的小孩都乞讨,见面就追着要one dollar。这里的小孩不会。都特别友好,摆着手叫hello。开始我们还想这里的人民真热情,后来被雨点般的hello砸得没有还手之力,只好首长式地朝大家挥手了事。但是这里孩子实在多,经过任何一间吊脚楼都能看见从一岁以下到十八九岁楼梯式的兄弟姐妹。偶尔一些半打的大人也参与进来。我一直想不明白因为我们过去四天一共见到了不到十个老外,到底谁教会他们的?后来我想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不需要很多老外这个hello也可以成为全民爱好-茶余饭后戏老外。
寺庙之一
楼梯下的荫凉里,几个明黄袍子的小和尚正或坐或卧,在吊床上悠闲摇晃。其中一个盘腿正坐,前后摇摆,正如弥勒佛的逍遥,脸上一抹超凡入圣的微笑极美,令人神魂颠倒。前面是昏色的湄公河。庭园寂寂,任绿藤生机盎然,爬满暗红的寺墙。
一座偏殿,窗棂里结着渔网,一艘细尖的雕花木船自内伸出,足有四米。
正殿是淡粉和明蓝,斑驳的老态坦然清秀。石阶两旁照旧是一对似龙似蛇的神Naga,长了七个头的脑袋只剩一边,转过去才看见地上的另一个,用来挤住铁门。这平常缠在Shiva脖子上,也为佛祖遮风挡雨的神灵,看来为人(不,为神)相当谦和。
寺庙之二
说起回收塑料,其实真应该跟农村孩子们学学。风筝面用塑料和两根竹篾固定,尾部吊着一个气囊,不用说,是吹了气后扎紧的塑料袋。线是塑料的,手里的线盘,是矿泉水瓶。
这风筝的主人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子,颇有大将风度。他在寺庙的几个方位跑了跑,十分娴熟地把风筝放到相当高的位置,然后就盘腿坐下,悠闲地看着天上的风筝,像一个投资好手,胸有成竹地看着股票自己上涨。
我们和一个在写作业的小和尚聊了聊,欣赏了他一笔流丽华美的柬文,却忽然听见哭声。
风筝不知怎么挂到寺里的一棵树上了,太高,拿不下来。男孩坐在地上大哭,脏脏的脸被泪水冲得沟壑纵横。原来放风筝的大将军,竟是这么不堪一击。
两个稍大的男孩嘻嘻哈哈地拿来一根竹竿,尝试了一下,还差得远。又换一根,还是不行。我叫石头帮忙,仍然够不着。大将军刚还抱了点希望,现在又哭得简直绝望。两个男孩这时从不知什么地方扛来一根长可通天的竹竿,才把风筝半撕半扯拽下来。大将军脸也顾不上抹,抱住风筝就蹿了出去。
河之灯塔
路边是一座法国人修的灯塔。并没想过原来河流也可以有灯塔,还建在陆地上。上了湄公大桥上,石头迁就着我,下车推着慢慢走。足足走了45分钟。走到河心便觉风大,勉强才没被吹走。
Kampong Cham的竹桥
世界上最大规模的竹桥,柬埔寨,Kampong Cham.桥身如同蜈蚣,无数竹杆脚深入河泥,厚约六层,横向铺着竹竿切割而成的篾片,纵向铺着竹节。宽可容一辆轿车通过,落脚异常平稳,绵软如草地。车过时竹桥发出咯拉拉脆响,与风吹竹林并无二致,也许会令竹子们想起自己的前世。这座竹桥每年旱季逐水而生,雨季随水而去,周而复始。
黄昏我来到一座城
我最喜欢在黄昏来到新的城。城市此刻是疲劳的,因此不设防。从白天的各种责任和义务里解脱出来,逐渐喧闹起来的是自由的声音。
经过一路重复的绿色,尘土路,道路忽然宽广起来,我们进入Kratie。
夕阳在右,湄公河也在右。两者的重叠是盛宴式的夕阳。
市场
当地大妈们热爱睡衣风格。今年时尚界才流行睡衣风,殊不知柬埔寨老早就流行起来了。我观察了一下,在菜市场,她们还特地跟自己卖的东西搭配颜色。
Chluong“旅游景点”
附近的小镇,曾是法国殖民地。想必法国式白房子的雕花窗棂下,曾有人呷着咖啡享受河景。如今,西洋建筑已老,满面披着爬藤,像早晨不事梳洗的妇人,冷眼看着面前熙熙攘攘的柬埔寨乡村生活。当地仍没有旅游业这回事,除非是对于Tuk-tuk司机而言。
这也是旅游景点:一座1932年的老屋。当地简朴的居民建筑,屋脊正中常设一匾,却不是家族名字也非堂皇之语,它的内容是——年份。热带植物在这里野蛮生长,快要把老屋湮没,让人来不及回忆。大门已经被盘根错节的树木挡住,无法进入了。
我们越过邻家河老屋之间的矮栅栏,一个小丫头怔怔地看着我们。头上晾着五颜六色的衣裳。一只黄犬追出来叫。小丫头忙着帮我们捉狗,捉住一只,又有只黑狗暴怒狂叫。她又追向黑狗,结果按住葫芦起了瓢。这家人尚未学会为旁边的老屋收取门票,只关心如何做一位热情的主人,别叫宾客让狗给咬了。
论仪表的重要性
寺院里,用一支断掉的摩托车后视镜照着夹鼻毛的看守人。
沙洲
上到淡水岛屿,船里一只小狗崽睡得地老天荒,对周遭随时会把它踩扁的脚完全无感。岛其实是一片沙洲,湄公河从两边分开流淌,绕过沙洲再行聚合。岛上绿树茂盛,仅一条路,仅容两辆自行车并肩而行,尚需小心翼翼。
岛的外沿是沙滩,沙里却零星长出了绿色。
人间春色
来到一座越南庙宇,是佛教寺庙中极为罕见的粉蓝色装饰。一对情侣,也许是金边来的,女孩穿着时尚,与Kratie当地人迥然不同。女孩仰身下腰,男孩赶忙从后面接住,便是一阵笑声。我和石头做了一阵子电灯泡,提起单车再前行,却看见女孩站在栏杆旁向我道别。她有玫瑰色双颊,眼睛水汪汪的,满满的青春期荷尔蒙,顿觉人间春色不过如此。
淡水海豚
坐小船进海豚的活动区。还远的时候一拉机器,轰隆隆追上去,约摸近了,就熄了火,悄悄地划过去。淡水海豚,豚如其名,颜色也浅淡些,接近粉色。成群地跳跃的习性也接近,但在水下憋气的能力却比海豚好,一个猛子扎进去,半天不见上来。
几艘游客的小船,在海豚出没的地方进行围追堵截,有时都悄悄地飘在同一个点附近,自以为可以近距离看海豚了,结果却看见那粉色光滑的皮肤,远远出现在圈外。人啊,你真的觉得自己比海豚聪明?
陆地上的船
我喜欢停在陆地的船。很大的船,比一座房子还长。下面是黄土路,船舱里爬满翠绿的藤蔓。这样与水无缘的船好像有许多过往,有好像在等待着某个奇迹发生。
既好像暂时落脚,又像是一心一意地这般到天荒地老。
吊床
柬埔寨人家里一定要有吊床,哪有吊床哪是家。出门野餐也必须有。一个野餐好去处,十几间茅草屋,俯视湄公,总共起码有几百张吊床,姹紫嫣红,自有一番艳丽。此地人家,一家有十几个人寻常事,正好占据一栋茅草屋。人躺进吊床里,平衡好了,剩下极其轻微的晃动,极为好眠。附近激流击石之声里,总是恍惚而飞快地盹着了。
某尼姑庵
——一进山门便是浩浩荡荡的尼姑雕像,排成排从山上下来。上来第一层,遇到一位在家施主好心指引我们再上一层。本来时间紧迫,其实无心耽搁,然而施主好心,又追到二层,特别嘱咐我要再上去几百级台阶,而石头作为男性,就不便上去。
我艰难抬起已经骑了一天自行车,又爬了几百级山路的腿,心里默默为这位施主积福德。
其实上方风景并没有好到男性不可以上的地步。到处都是光头的雕像,大于真人,从傍晚黯淡的光线里闪出来,吓你一大跳。
我倒更偏爱山寺大门的那一对神女,笑眯眯的十分入世。说是农女亦无不可。
婚礼
这几日晚餐连着吃了一家街角的饭店。他们既有西化的菜谱,又兼顾本地菜。这天晚上却看见整条街都封上,搭起了婚礼的篷子,我们爱的那家饭店也坐满了来宾。
穿露肩洋装化靓妆的姑娘们踩着细细的高跟鞋摇曳而入。看惯了他们的睡衣国民服装,此刻我对石头说,肯定是金边飞过来的,不然当地会有这种时尚?然而后来人数多到不可能,除非他们包了一辆飞机。
新娘穿着香槟色亮片礼服,身后拖地大裙摆,每有一位新的客人,就走出去200米迎接,挽着对方的胳膊直走到宴会门口。父亲,也可能是公公,穿着老派的衬衫西裤,也站在门口迎人。石头眼尖,说,“这不是那家饭店的老板吗?好几次看见他光着膀子在店里晃。”我无语,想着现在人五人六的老板好可怜,一眼就给人戳穿老底。可是平时在店里点菜送菜的小哥,也穿得颇帅地出来了。却被一个七大姑八大姨塞给他一个小娃娃,大概一岁模样,穿着白色蓬蓬裙,圆圆的,像个蓬松的小蛋糕。我们断定,小哥就是新郎。他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女娃,但也许当地风俗,新人抱着娃娃是吉祥的事,再者人家托付,总不好轻易丢下。
婚礼篷子的另一头搭起了舞台,上面有乐队,震天响个不停,衣着暴露而现代的姑娘们一茬接一茬上台表演舞蹈,路人的眼睛都直了。
这厢有来宾刚到,那边已经有吃完抹嘴就走的。还有一位穿着国民睡衣坐着摩托车来参加婚礼的,却没下车,只是交了一份礼物给新娘。毕竟没有打乱当夜的优雅时尚,令我心甚慰。
到了晚上九点多,酒正酣,留下的大概也都是好友和故旧。在乐队的电子乐声中,大家围着巨大的蛋糕快乐地跳起舞来。蛋糕也够特别,是由许多小小的小脸组成的。那接下来,该是新郎新娘携手切蛋糕了吧?
我们在酒店的阳台上俯视着整个礼棚,期待着狂欢快点落幕好睡觉。终于,人们围着蛋糕聚集起来,切蛋糕的时刻来了。哪个好事的又把白蓬蓬裙的小娃娃塞到新郎的怀里。
这时,响起了——生日快乐歌。原来,今天小朋友才是主角,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婚礼,而是小朋友的一岁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