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生活在别人的屋檐下,我家不是寄人篱下,而是租房子。
出租户大多是有土地的本地人,平地而起五,六层楼,自己只居住在顶层,像个统治城堡的国王,坐收租金,一家人也衣食无忧。
而租户外来务工人员居多,家乡土地收成不好,提供不了好的教育、医疗和生活条件,选择背井离乡,到大城市寻找出路,期待有一天衣锦还乡,在家乡人面前风风光光地盖起小楼,日子也就过得像那么个样子。
正是有了这么多怀揣美好愿望也愿意付出辛勤劳动的人聚在一起,我有了许多带着浓浓烟火味的邻居。
我们很少搬家,住惯了一个地方,懒得再次去适应新的住处。在我印象中,在外十五年,每次搬离一个地方,母亲总会时不时怀念以前的邻居,细数她们相处的日子。
“少年不识愁滋味”,对母亲的话没有深刻的理解,也就是现在,我才真正领会个中滋味。
最喜欢的住处是一个布局和邻里关系像极了老北京四合院的大院子。
院子是福利厂和印刷厂的旧址,印刷厂没过多久也搬离了院子,至今我还记得那些小小的字模,是老祖宗活字印刷的沿袭。
厂院里面以前居住的都是老人,后来我们搬了进来,老年残疾人就只剩两户,所有的屋子都被外来务工的青年夫妻和他们的孩子占满,孩子叽叽喳喳,充满了活力,大人们的脸庞也映得欢快许多。
我的邻居们职业覆盖面很广,但现在看来,都是社会中下层的职业,就算没什么文化,愿意付出劳动来改善下一代的生活,他们生活得很踏实。
有做豆腐的,拿一个撑着纱布的滤网在过滤豆浆,一堆好奇的小孩围着看得目不转睛;有收废品的,各种各样的废品在孩子眼中都是玩具,偶尔大人们也会向他们订购下次收购来的铝盆、茶壶什么的;有买菜的小贩,每天凌晨3,4点起床进菜,整个下午都在昏睡;还有以买牛肉为生回族同胞,常常在院子里清洗可以装下一个五岁男孩的牛肚。
那时候,我家是出租搅拌机的,因为家家户户扩建房子,我家的生意很红火。水泥和着沙石和水,在搅拌机的肚子里轰隆隆地滚,我常常盯着看,自己脑子里想着它搅拌的内部结构,那时候我还为家里拥有两个大大的机器而自豪不已呢!
有一年中秋,大人们提前约好,在中秋月圆之夜各自展示厨艺,每家贡献一到两道菜,在院子里聚餐。
夜幕降临的时候,大人们便行动起来,各家搬出桌子板凳,围成一张大大的桌子,还专门为孩子们准备了小小的桌子和小小的板凳。
重头戏要来了,每家每户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端出精心准备的菜肴,热气腾腾,映着孩子和大人们期待的笑脸。
晚餐开始了,大人一桌,小孩一桌,我们学着大人的样子起来干杯,说祝福的话,稚气可人,两边都热热闹闹地吃起来。
让孩子们自成一桌,我感受到了尊重和爱护,觉得无比幸福。那晚,我记得葡萄汁和火腿月饼的香甜,这个暖暖的场景,一直在我心里好多年。
搬家之后,房东一家是我们最好的邻居。
一楼的房子有卷帘门,趁着大人不在家关上卷帘门,门缝里透进来的光刚好可以和房东的女儿一起在墙上玩手影游戏。房东的女儿因为和我同一所小学,自然成了形影不离的好伙伴,妈妈和房东太太偶尔聊聊家常,抱怨一下丈夫;爸爸和房东先生也经常结伴出游。老家拿来特产妈妈会给他们留一份,房东先生钓鱼而归收获满满也会送给我们一条,我们一家都因为拥有这样的友谊而快乐幸福。
初三那年,因为不能异地高考,我不得不回老家上学,也就挥别了我的邻居朋友们。高二那年,老家房子建成,全家搬回老家定居,我和村子里的人非常陌生。
出门在外的人懂得对方的难处,会互相包容和体谅,那些年遇到的邻居们,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钱,但是有的待人确实真心。
回到陌生的家乡,地域的封闭和环境的穷苦让大家都习惯自私和钻营,人情冷漠确实让全家都寒了心。妈妈总是说不愿意过寄人篱下的生活,要拥有自己的房子,但是我明明在她眼中看见了生活的光,那束光,回到家乡之后就熄灭了。
“远亲不如近邻”,长大才发现简单的话里面竟暗藏着浓浓的遗憾之情。我的邻居们现在散落在在各个角落,过着平凡而知足的日子,希望他们永远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