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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 | 我只是不想成为自己不喜欢的人（12）
等我回去的时候，孙子钧已经坐在了一条长椅上。
有风吹过，她的头发微微摆动。昏黄的阳光照着她白皙的侧脸，微微挺起的鼻梁像是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金光，让人看了不禁屏住呼吸。
我急忙摇了摇头，怕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走了过去。
孙子钧听到脚步声，回头，我举起手中的饮料递过去：“请师父喝。”
“莫名其妙。”
她冷冷地瞧了我一眼，径直站起身，把地上的篮球踢到一边就走。
“师父，对不起啊师父！刚才人实在是太多了，我排了很长的队……”我大声叫着，这时候只能撒谎了。
她没有停下。
“这是徒儿的一片心意啊。”我继续大喊，“请师父一定要收下，否则徒儿死不瞑目啊……”
附近打球的人被声音吸引，向这边看过来。
“神经病。”她跺了跺脚，转身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走了饮料。
“谢谢师父赏脸。”
孙子钧瞪了我一眼，等她走后我又练了会儿球。比赛那天一定不能吃饭，这样有饥饿感，才能成功饰演狼的角色。
回到寝室，我搬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
“啊呜……”
“啊……啊呜……”
“乔羽疯了。”叶凡说。
“应该是被周日的篮球赛逼疯的。”秦向南说。
“啊……啊……啊呜……”我还在不停地学着狼叫。
“我感觉这头狼要被自己噎死了。”叶凡说。
“小伙子，你的嗓音很独特，跟我一起，唱山歌吧。”秦向南说着，唱了起来，“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说走咱就走，天上的星星参北斗……”
“扑通”一声，寝室人全部栽倒在地，叶凡爬起来问：“你们湖南还有这种山歌？”
“我在学校加了一个老乡群，认识了很多老乡，他们教我唱的。”
“那可真是……老乡坑老乡，两眼泪汪汪啊。”叶凡为他感到不幸，“你们老乡里有没有漂亮的？”
“有一个挺漂亮的，家是海南的，知性美女。”
“湖南和海南也算是老乡？”叶凡震惊。
“反正都带个南，我们湖南的全校也没多少人，就把海南的凑一起了。”
“马上你们就要建成一个异族群了。”
“不，主要以湖南为主，其他省挨个吞并。”
寝室几人集体无言。
我看外面天已经黑了，路灯都亮了起来，随口问道：“几点了？”
“不到七点。”秦向南看了下表。
“不到七点是几点？”
“六点五十九。”
“什么？！”
我甩下凳子跑了出去。
等到餐厅楼下的时候，已经七点十分。
一路上我想象着唐菲菲坐在餐桌前，焦急地等待，落寞地等待，托着头可怜巴巴地等待。然后举目四望，举目无亲……
我实在是太对不起她了。
和女生吃饭居然迟到，将来一定会被打下十八层地狱的。这个时间餐厅里吃饭的学生很多，那么多人看着她孤零零地坐在那，她一定会感到难堪。
我已经不敢再想下去，双腿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
一冲进餐厅二楼，我就看到了唐菲菲的身影。
她背对着我，一个人坐在桌子前，面前似乎放着一个很大的锅。
周围不断有学生看向她，或许是因为她的漂亮，或许是因为她的孤单。我缓缓走过去，心底里满是歉意，我在想自己该如何向她解释。
不过这本来就是我的错，怎么解释都没用，我应该直接磕头认错才对。
这时候饭菜一定已经凉了，她会不会生气？会不会丢掉筷子就走？会不会……
等等，筷子？
她手里为什么拿着一双筷子？
这时我已经走到她身后不远。然后我就看到，她面前的锅里有一条烤鱼，而烤鱼，已经被吃掉了一半。
“这样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她喃喃自语着，像个小偷，用筷子小心翼翼地把鱼翻了个身。
我眼泪已经快流了出来，这是一个多么善解人意的女孩。等她做完这一切，我转过身，向一边咳嗽一声。
唐菲菲身子轻轻一颤，缓缓回头。
“怎么找不到人呢，唉……”我背对着她，望了望四周，自言自语。
“这边啦……呆子。”后面唐菲菲扯了扯我的衣服。
“啊，我说怎么找不到你。”我佯装惊讶地说，“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快坐下吧，菜都凉了，真是的。”唐菲菲抱怨着，看着我的手边努了努嘴，“你的筷子。”
我拿起筷子：“刚才忘了看时间，来的时候已经七点了。”
“知道道歉说明你还有救。”
唐菲菲拿筷子的一端敲了下我的头。
“是是是，给，你先吃。”
我夹了块鱼肉，放到她面前的盘子上。
我以为她会说不太饿，结果她想都没想就吃了起来，一边还赞不绝口地说：“真好吃呀。”
你可真……能吃啊，都吃了半条鱼了还能吃得下去。我心里简直要冒汗。
她给我的盘子里也夹了一块：“我最喜欢吃鱼了，你要记得哦。”
“我记这个做什么……”
我说着吃了一口。
“要你记你就记。”
唐菲菲又拿筷子敲了一下我的头。
“啊啊，知道了知道了……”说话间嘴里的鱼肉差点掉出来。
“噗。”唐菲菲看我把掉出嘴边半截的鱼肉吃进去，笑了起来，“我们家小羽要笑死我了，一过来就给我表演节目。”她望向四周，张大嘴巴，声音却很小，“大家快来看呀，小羽表演花样吃鱼啦。”
“别喊了，真让别人看到我也基本告别影视圈了。”
我又给她夹了几块肉，想让她闭嘴。
这鱼的刺很少，她吃得很快，一吃完就要讲话。不知道为什么，我跟别的女生都有些说不上话，唯独和唐菲菲在一起像认识几年的亲人。
对于别的女生，如果不是有什么事的话，我很少和她们交流那么长时间。即使是和楚楚学姐、孙子钧等人，也只是在偶然遇到，或者进行篮球训练时才会发生对话。在中学时期我还是一个面对女生就会脸红的人。
这样想起来，显然是唐菲菲的性格原因，她比一般的女生要热情。只是这时我还不知道，她的热情并不全是源于自身。
过了没一会儿，鱼肉几乎被我全部夹给了唐菲菲。
“你自己也吃啊。”唐菲菲说着，就要用筷子给鱼翻身。
我眉毛不由地一动：“你真的，要翻？”
“废话，你吃鱼只吃一半呀，真是呆子。”说完，她已经把鱼的身子翻了过去。
接着，我们直直地盯着那鱼被吃光的另一面，谁都没有说话。
唐菲菲先开了口：“咦，这鱼……”
“这鱼仿佛……”我想说仿佛被人吃了一半，又憋了回去。
唐菲菲眉毛一挑：“仿佛只给了一半。”
“是……是这样吗……”我对她的演技感到难以置信。
“哼，食堂师傅缺斤少两，我要找他们去理论。”
唐菲菲作势要站起来。
我瞪大眼睛，这入戏也太深了……连忙抓住她胳膊：“算了算了，我再去给你买一条就是。”
“不行，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你到底想干嘛……”
我简直要傻掉。
“我就要去找他们。”
我无可奈何：“你路上小心。”
唐菲菲却坐在那里不动了。
“你不像刚才那样继续抓着我吗？”
“为什么？”
“那你可不要担心我。”
“担心什么？”
“我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去跟那么壮硕的食堂大叔理论，你不怕我被欺负么？”
“我……”
“如果我被欺负了，你千万不要上前帮忙哦，我怕你打不过。你如果受伤我会心疼的！”
“我……”
难道我要装傻去找食堂师傅理论烤鱼刚端上来就少了一半？还是作为一个知情者……
我简直要疯掉。
“骗你的啦，呆子，其实是食堂搞特价促销。”
“啊？”
“是呀，今天这条鱼特价，平常要79，今天只要39，我说怎么这么便宜呢。”唐菲菲立即快速地说道。
你可真会演……我在心里嘀咕。不过是我迟到在先，害得人家挨饿。
“来，多吃点。”我又从锅里夹了块鱼肉给她。
“呼……”她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筷子，望了一眼头顶温馨的橙色灯光，“咱们这样像不像烛光晚餐呢？”
“我感觉像最后的晚餐。”
说完想起一直没买喝的，于是起身买了两杯果汁。
“哇，还是小羽体贴。”她拿起吸管就要喝。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按住她拿吸管的手：“你这几天不能喝凉的。”
“你怎么知道？”
“不是你说的吗？”
“我说了吗？”她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哦，还真是。”
我叹了口气，对她的记忆力表示怀疑，把凉的果汁拿去换了常温的。
她喝了口果汁，就用手托着下巴，拿吸管搅动起来。
“小羽。”她忽然叫我。
“什么？”
“关心女生有一套哦。”她直直地盯着我。
“怎、怎么了吗？”
我看着她的目光心里突地一跳，莫名有些紧张。
“说，你是不是谈过恋爱？”唐菲菲托着下巴的手，忽然指向我。
“没有啊。”
我闻言一愣。
从初中开始，我就像个书呆子一样，每天在学校只知道上课、写作业、考试。
那时我还是个问题学生，有一次老师留了篇作文，让写班里的同学。
我写了自己的同桌，其中有一句是“想到她银铃般的笑声”。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银铃这个词，只记得是什么铃，但总不能是闹铃吧？琢磨一会儿，终于写道：“一想到她哑铃般的笑声，我就……”
课堂上，老师将作文本甩在我的身上：“哑铃哪来的声音？”
我大声辩解：“哑铃有声音的啊，每次落地都发出沉闷的响声，形容她的笑声很沉闷啊。”
女同桌当场气得哭了。老师也“善解人意”地叫来了家长，说我的脑子比一般人转得慢，建议去医院检查下。
脑子转得慢的我，一直到大学才情窦初开，遇见了一个让自己怦然心动的女生。虽然只是看到了侧脸。
这些天一走出寝室，我就会不自觉地注意路边的女生，却再没有见到过她。
我渐渐明白，有些人只要缘分未到，上天是不会让他们相识的。
“没有？没想到小羽还保留着初恋呐。”唐菲菲又托起了下巴。
“呃……”
我脑海中浮现出那名女生的模样，因为记忆太深，我能仅凭她的侧脸或者她走路的身姿认出她。每次想起她，我的心脏都会砰砰乱跳，内心又有些酸痒滋味儿，像是有件很重要的东西得而复失。
这就是“喜欢”的感觉吧。
“对了，你的饭卡，借我用一下。”她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
“还要吃什么？”我惊讶。
“不是……我的饭卡上次不是丢了么，忘了补办了，要过烤鱼后才想起来。我就跟打饭的师傅说待会儿再来付钱。”
“人家居然答应了？”
“对啊，他说我长得漂亮，如果是别人，他才不答应呢。”
“是你自恋还是他真的这么说的……”
“他、真、是、这、样、说、的！”唐菲菲一字一句地说，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好吧，那这个师傅真是个花痴。”
我把饭卡掏出来递给她。
“放心啦，下回再请你。”
她接过饭卡，去卖烤鱼的窗口刷了一下。
我看到窗口上方写着：每份39元。
“真是演技派。”我感叹道。
她刷完跑到我面前，把卡还给我：“那位师傅说我诚实守信，又便宜了五元钱，让我下回还来吃。”
“他一定是觉得你像他的女儿。”
“呸。”她扮了个鬼脸，“他看起来才二十岁出头，哪来的女儿。”
“噢。”我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想给自己找个女朋友。”
“怎么，你吃醋啦？”
唐菲菲重新露出那种坏笑的神情，眼睛里发出了光。
“莫名其妙，我吃什么醋？”我瞧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想让全天下的男人都为你自相残杀而死。”
“没有没有，我很善良的。”
我们走出餐厅。
“啊，我要吃西瓜，请我吃。”
她指着一处水果摊，伸手拽了拽我的胳膊，眼巴巴地看我。
“你演的应该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我分析说。
“不，是正要给大灰狼开门的小红帽。”
“为什么是小红帽？”
“因为我不能吃凉的，又很想吃。就像要给大灰狼开门的小红帽，想开又不敢开。”她说。
“你很有文学天赋。”我鼓起掌。
“还好还好。”她对自己的说法也很满意。
“不过西瓜还是以后再吃吧，现在天色已晚，该回去了。”
这时已经走到了女生宿舍门外。
唐菲菲一只手背在身后，踮起脚尖，另一只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在我耳边说：“一定要记得哦。”
“记得什么？”
“请、我、吃、瓜，你个呆瓜。”她拖长语调，说完转身，背负着双手，蹦蹦跳跳地回了宿舍。
我看着她跳动的身姿，有些舞蹈的模样，欢快中带着一丝优雅。忽然想起她说过自己报了舞蹈社团，还写上了我的名字。
也不知道这个社团什么时候开办活动，真是一件头疼的事。
夜晚，我躺在床上，看到林修宇他们已经睡着。
我想到自己本该枯燥的生活因为寝室几人充满快乐，又因为楚楚学姐、孙子钧、唐菲菲，还有夏双双、许钟灵等人，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像是一个眼前只有灰色的盲人，一觉醒来，看到了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
我多么有幸降临到这个世界，然后遇到这些人。
我想象着外面的星空。四十五亿年前，地球还未出生。十亿年后，有机分子在闪电和宇宙射线中诞生，又过了三十五亿年，人类才开始出现。
我的眼前出现幻灭的王朝，穿着古装的人群，接着，我就看到了寝室里的桌椅，窗外的阳台，以及阳台外的明月。
我们只是渺小的一份子，即使对于生命而言，也只是数万亿生命中的一个。
我们会感到迷茫，惶恐，无所事事，甚至是无所适从。
人类无意间在地球上出现，像是宇宙随手抛的沙土，在数亿年间的随机堆叠中浮现出人形。为了方便生存，我们创造了无数个规则，星空离我们越来越遥远，我们逐渐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
还有三年就要从大学毕业，毕业后的我，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成为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我不知道将来的自己如何获得快乐，能不能像现在这样。
对我而言，他们和她们都是给予我快乐的人，但是这种快乐，只有在象牙塔里能够纯粹地体现。在中学时期，我们有学业的压力，进入社会后，又有着工作的压力，所谓的快乐和友情，都成了茶余饭后的消遣。
我想，现实从来不曾将我们打败，能够打败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四十五亿年来，没有哪个生命规定过自己该如何生存。我们生而为人，却需要遵守一切规则，还要考虑到“别人的言语及目光”。
于是我们迷茫、无所适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我们把自己埋在机械化的生活状态下，追求学业和金钱，然后告诉自己，为了生存，自己只能这样度过一生。
但在生存之上，一定还有着更为重要的东西。
我逐渐想了解这样的东西。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却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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