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啪……啪……”
连续不断的锤击声和叫骂声把我从男人的美梦中惊醒,看着满地的塑料渣我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对正在发火的健美汉子吼道:“大车(jū),你他妈有病吧?你……”
我没再说下去,都是同学,也刚认识了个把月,再难听的话说了也的确是不妥,毕竟大学小社会。
我们寝室一共四个人:山里的实在,富家的公子,东北的大车,江南的我。我呢,不惹事,不怕事,讲理、重友情,出卖朋友那事我可干不出来。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碰到好社会,现在家里有点余粮。大车的脾气和家庭条件都跟我相似,所以我俩走的近些,即使偶尔有些稍微过份的话,他倒是也不在意。
大车没理我,双拳攥紧弯至胸口。手臂与额头青筋暴起,转了个半圈大声吼道:“5条,5条了!”说完对着高低床的爬梯来了一脚。
我又是一惊,还好刚才没有继续怼他。只见宿舍床那7公分左右的铁质爬梯主立柱,硬生生地被他干断了一根,还带断两根小横杆。他觉得不解气,又用力扯了两下那横杆,直到给掰扯下来狠狠地摔在地上才算了。
大车坐他椅子上,一声不吭,背对着我。就看他肩膀上下耸动,像个大型鼓风机,吭哧吭哧地喘着牛气。
以我的经验判断,对待大车这种肌肉男,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自然冷却,讲道理那是万万不能的。
小实在和公子正好打饭进来,小实在瞅了眼公子就拿了扫帚开始收拾。公子却有点幸灾乐祸地说道:“哎,大车,你这是第五个盆了吧?你说下次你能不能买个铁盆,你这丢一条裤子摔一个盆,搞得跟破拆似的,关键每次都是人小实在收拾,不地道哦”。
公子,家是开服装厂的,有钱!小实在,大山里很贫困的地方出来的,听说家里弟弟妹妹还有几个,生活比较艰难。
按道理这两种人不管在哪方面都会有一定的认识与眼见认知差,可就是这两个我们认为根本不可能成为朋友的人,却的确都成为了彼此最亲密的朋友!至少在我们外人看来的确是这样。
“我可是打听过了哈,昨晚,带你的那条,咱们这栋一共丢了7条裤子。哎,所以说,你并不孤单。”公子一边走一边说,顺手递了个包子给我,“要我说,又不是值钱玩意儿,下次洗衣服不晾屋顶不就完了,你看咱宿舍,只有你丢过”。
我一听,坏了,公子你个泼皮!劝人从良你不行,煽风点火第一名!
果然,大车一听这话,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暴躁地对公子吼道:“你懂个屁!我存了多久才那么点钱,不像你天天穿新衣,根本不洗衣服!还有你,更不要脸!”我正啃包子呢,就看大车转身指着我,那手指抵着我脑门。
哎哟,有点晕!
大车说:“你更不要脸,你他妈根本不穿牛仔裤!”
这是真话,我一直就不喜欢穿牛仔裤,感觉勒得慌,按我的话说,那是“束缚男性发展,我要挣脱枷锁,无拘无束地成长”。
我咬了一半的包子没敢吃进嘴里,无助地看向小实在,我知道一般这时候小实在都会帮我说两句好话的。
“看他也没用,小实在家里啥情况你不知道?”大车一把搂过小实在指着他的裤子说,“他到现在还穿高中的校服呢,他有的丢嘛?”
“OK、OK、ANYWAY(不管怎么说),问题不是出在我们身上对不对?”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了,等下估计要上升到社会矛盾的地步了。
我赶紧转移话题,“我们要想个办法抓到那小贼,打他个自活不能自理就对了。”
公子拿了个包子递给小实在说:“你就别管了,我们仨就行了。”
小实在看了眼公子,没接包子。
大车一把夺过包子,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拍着小实在的肩膀说道:“对……对,你……你不管,我收拾……收拾他们够……够够的。”
公子厌恶地看了大车一眼,又拿了个包子递给小实在,小实在还是没接。
后来我们想了很多法子抓贼,一直未能如愿,不过那段时间我们这栋楼裤子丢失的频率与数量少了很多。当然,也就那一小段时间而已。
大概过了一个多月,当地派出为我们大学新生集中办理户口迁进工作,小实在是最积极的。我们想着,他好不容易能把户口从祖祖辈辈待着的大山里弄出来,以后能有个好前程不再受苦,自然也是支持他的。
不过好像也只有小实在办理得最不顺利,前前后后民警来找了他很多次。直到大一第二学期,警察还来找过他。
02
大车已经摔了十多个盆子了,我们也报过警,不过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听大车说,他去派出所的时候,民警直接让他登个记,给了他200块钱就让他走了,偶有听到其它专业的同学也是这么说。不是人不管,而是人家长说丢了的按双倍价格赔偿,咱警察叔叔也说了,又不是啥大奸大恶之事,总得给人孩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嘛。
要是给我我记忆中的大一上半学期做个总结的话,那就是:牛仔裤,抓小偷,摔盆子……
大一放假当天,公子家的司机来接他。看着司机帮他大包小包的往车上装,我们就纳闷,这娃不是从不洗衣服嘛,穿过的衣服也没看留啊,怎么还这么多?
公子看到我们不解的眼神笑着说:“反正家里没啥事,我打算送小实在回去,顺便看看,能帮帮点,这些是给他和他的家人的。”
小实在是他们那山里十里八乡出的第一个大学生,放以前至少也是个秀才,光宗耀祖啊!无奈家中情况实在太差,好不容易凑够了学费,路费却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了。小实在也是够硬气,说以前进京赶考不都是步行么,现在条件那么好,走一段搭一段就行了。
后来小实在还真就是这么一路到了学校,还扛着两床被子,五十多斤的米。他说早上不吃,中午晚上共五两,两天一斤。这五十斤米,稍微省点,够一学期的了。
说实话,贫穷、富足,我都无法极致体会,但相对于富人而言,贫穷的卑微我却深有体会。
那一刻,我觉得公子比我之前想得高大多了,一点铜臭味都没有。
这觉悟,活该人家有钱啊!
后来小实在的双亲因病前后去世,都是公子操持的,风风光光;他的弟弟妹妹直到大学毕业,所有的钱也都是公子出的,有情有义。
03
世事无常。小实在好似只陪我们走了个开头,就匆匆别离,没有告别,因为他走得太快。
小实在走的那天天气闷热,让人心里很是毛躁。大车外出进宿舍没开灯,看到小实在站在通往阳台的门口,还骂他。等他开灯看清楚的时候,也是他痛苦经历开始的时候。
小实在用大车的皮带把自己吊在了床的护栏上,因为身材矮小,双脚直接离地,身上还有多处自残伤口。特别是脸上的那几刀,让大车在每个夜晚都不得安稳。
据说大车当时瘫坐在地上爬不起来,身上被汗浸透了,像是见到了索命的阎王,极大地惊恐致使他五官扭曲,身下一滩尿。
之后大车与公子先后退了学,原来的寝室成了不详之地,没人愿意住,连着左右两边的寝室都封了。我也不愿意换个新的寝室,便又撕了封条一个人住了进去。想着小实在要来找我我还能问个清楚,反正他打不过我。
校领导怕我受到什么不好的影响,还专门请了心理医生定期找我谈话,不过每次我都故意直勾勾地盯着小实在挂起的那个护栏,末了就没人管我了,不过我成了学校神一般的存在。谁都可以不认识,唯独不能不认识我,考试求我比求菩萨好用,至今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