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经很多年了,偶尔会想起某年某日和某个人的那次相遇。
那年我差不多二十岁,从中学毕毕业有三年多,没有朋友,只有一个要好的同学,他住在离我有六里路远的的村子里,我们相互写信,也相互走动。
记得是个下雨的日子,从同学家出来,雨已经停了,村巷中,麻石铺就的石板路,积着一汪汪的雨水,边上的矮墙,爬满了不知名的蔓,阳光从云层的间隙里透出来,很温暖地照在巷道中灰暗的墙壁上。
在巷子的那一头,一个打着油布伞的姑娘,踏了一双很高的木屐,正婷婷地走来,她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衬衫,打着短发,在我惊鸿一瞥之间,正好与她的眼神相遇,她看见我,很害羞着低下头,匆忙地从我身旁掠过。我只隐约望见满脸的绯红和那绯红中浅浅的笑意,我诧异地望着那个背影,用眼光寻问站在我身后的同学,他告诉我,那是他的妹妹,清江中学毕业,没考上,现在闲在家。
在巷子口 与同学话别,匆匆往家赶。雨后的土路很湿润,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我脚上的解放鞋又开始沾上了泥巴。空气清新,天空碧蓝如海,朵朵的云在天上舒卷着,天边,静默着黛青色的远山。
眼前的一切都很亲切,唯美,有一种很特别的愉悦感浸润着我的心身,脑海中总是那羞色的红晕,和那红暈中浅浅的微笑。
记得第二次见她是半年之后,那时,我的同学顶替他父亲的班去公社上班了,只有星期天才在家里,那天,我做邮递员的大哥突然骑了一辆锃新的自行车回家,我被虚荣心怂恿着,更被那久别的绯红笑靥诱惑着,骑着我哥的新自行车就朝同学家奔去。
那天她正好坐在厅堂里的一条竹椅上看着一本很厚的书,穿了一件巳经洗得发白的上衣,是那种去田里干活才穿的衣服,她看见我,慌忙就躲进了了房间,一定是因为我突然的到来,让她害了羞。
直到吃饭的时候,她母亲喊她出来吃饭,她也迟迟的不肯岀来。直到我走时,她才依在房门口张望,我发现,除了她圆圆脸上浅浅的笑靥,她已经换了一件另外的一件衣服 。
那有着羞涩微笑的脸在很多个日子里难以忘怀。在经过了很多个日夜的思前想后,我决定给她写一封信,用很工整的字体,很娓婉的言辞,说了一些很平常的事,但字里行间的意思,她不会不懂。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走出我的村庄,沿着通往县城那条铺满麻石的乡村大道,步行十里,到县城的邮局,把那封寄了出去。
我等待着,在期待的幸福中坐立不安地等待着。我勤快地干着农活,听父亲的话,去菜地上浇水,那巳是秋收过后,大地裸露,没有生机的样子,田埂上的草巳被牛啃食完,早晨也不见露水,在万家山,地上的辣椒苗,细碎的小白花却还在次第地盛开, 这是我每天的功劳,尽管我不情愿把大把的时间花在这日复一日的劳作上,但我没有怨言。
等待的日子即幸福又煎熬。
三天,五天,一个星期,半个月过去了,没有回音。
信遗失了吗?不能吧,我的大哥远在临江送信,他说,他会把每一封信都会送到每一个村庄。
也许,她收到了我的信,不好回复我?也许,她告诉了她的父母,她的哥哥?
我的日子又开始变得苦闷起来,我开始不愿意走出房门,去做父亲安排给我的事,没有勇气写第二封信,更没有勇气去她家当面问她,我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也许,我太平凡,太一般,根本不能与她相配,一些美好的事情,注定要和自已擦肩而过,我开始讨厌我的身份,为什么我出生在农村,天生就是个卑微的人? 我在自卑与沉迷中煎熬着,我想找到一条改变命运的出路,但我不知路在那里。 我总感觉无颜再见她的家人,仿佛我是个小偷,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在她家偷走什么。
我总于这种羞耻感中,难再有去同学家的冲动,也由于同学突然跳了农门,不同处一个阶层,渐渐少了许多共同的话语,又由于忙于各自的生计,同学之情便日浙淡漠,到后来,竞不再往来。
许多年后,我写过一首诗,是关于这段不为外人知道的往事:
那张尘封我初恋的短笺
在之后的某一天
你是否开启
三月的烟雨啊
一年又一年,
模糊了我长长的等待
三十几年了,我将老去,想必她也是满脸的风霜,我真不想有一天,我们会不期而偶,我怕时间验证沧桑,我怕美好的记忆瞬间走向消亡,但愿流年从此封存我的记忆,让她永远是那个打着油布伞,走在村巷中的姑娘。
2017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