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春节

最后1%的电量耗尽,平板电脑里吵吵闹闹的综艺声戛然而止,最后一个音符仿佛突然泄气的气球,还拖着长长的尾音。

当喧闹落幕,整个房间显得孤寂、冷漠,甚至可怕。

这是林晚在老家过的第三十个春节,只是与往年不同,这次只有她一个人。患癌的父亲年初去世,12月底母亲病逝。

林晚是独生子女,且是单身,父亲的身后事且还有母亲料理着,而母亲最后的一程,却只剩下她自己。作为父母好友的长辈们帮衬着,闺蜜们轮流着陪伴着,她强撑着料理完母亲的后事。

办完母亲的销户手续,户口本里,只剩她自己的那一页。回到家,摊开户口本,终于撑不住抱着一张全家福,大声哭起来。她知道,在这世间,她已是“孤儿”。

一切悲伤还未散去,便已临近春节。原本,几位叔叔伯伯邀请林晚去他们家过年,可是她一一婉谢,坚持要回到老乡的老宅过年,和往年一样。

林晚的父母是同乡,后来一起到A城工作,便定居A城,林晚自然也出生于A城。每年春节,父母会带着她回到老家,回到老宅里过年。最开始,是陪着家里的奶奶爷爷们一辈,后来,家里老人们陆续因高龄离世,父母还是会带着她回到老宅,说是“寻根”。

老家是一个不大的村子,乡亲们大多熟络。每年春节回到老家,父母便会早早起床,打开大门,摆上一大堆零食和卤味,等着邻居们来串门。而每次想睡懒觉的林晚也会被喊起,陪着村里的长辈们聊天,陪着孩子们玩耍。工作后,林晚厌倦着“应酬式”的春节,总会以工作为借口,早早回到A城。

只是,这个春节,林晚很想回到老家老宅。她知道,那里有父母的气息。腊月二十八,她便请假回到了老家。

村里的乡亲们都知道林晚父母离世,看见林晚回来,热情地打着招呼,却闭口不提她的父母。

关上大门那刻,老宅里安静得可怕。往年父母会在端午、中秋等传统节日回老家住个几天,只是去年他们一家都未曾回来过。一年不曾住人的老宅,布满灰尘。

林晚打开手机音乐播放器,播放着音乐打扫屋子。不会做饭的林晚,拿着带回来的自热火锅对付了晚餐。

腊月二十九,林晚紧闭着大门,拉紧了所有窗帘,浑浑噩噩躺在床上睡着,醒了便看着平板电脑里早就下载好的综艺节目和电视剧,困了就睡觉,饿了就爬起来吃点薯片、啃几口面包。偶尔听见大门前有声响,也懒得起床查看,想着大抵就是顽皮的孩童闹腾罢了。

当平板电脑没电,房里没了声响,外面的烟花爆竹声格外清晰,林晚才知道,外面天已经开始黑了。明明灭灭的烟花,映衬到窗帘上。

A城禁鞭,林晚也许久没见过烟花,便起身裹好羽绒服,拉开窗帘,欣赏腾空的烟花绽放。伴着一声声的爆竹声,林晚再次睡去。

腊月三十一早,林晚准备出门丢垃圾。刚打开大门,便看便看见大门一旁放着几个袋子和几个大大小小的锅。而门上也不知道何时贴上了“福”字、对联,挂上了大红的灯笼。而林晚记得刚回来时,大门前并没有贴这些,而自己也没置办。

林晚蹲下揭开锅盖,几个锅里分别盛着羊肉火锅、牛肉火锅、卤菜、鸡汤、蒸鱼,袋子里放着花生、瓜子、糕点、糖果还有一堆小零食。

林晚正发着愣,两个孩子跑来:“晚晚姨,晚晚姨,阿妈阿爸让我们给你送饺子来了。”林晚认识他们,是阿祥哥的孩子,却不记得她们的名字。阿祥哥的家住得离她家不远,她前天回乡正好碰见阿祥哥,还是阿祥哥帮忙提得行李。

两个孩子一人手里捧着一个碗,碗里盛着饺子和蘸料。“晚晚姨,看我跑得快,饺子没撒,还是热的。”“晚晚姨,我跑得快!”“不,我快!”两个孩子端着碗,斗着嘴。

林晚想接过碗,两孩子却不让,说是阿爸交代的一定要放到屋里。林晚领着她们进了屋,她们放下碗,却不着急走,小眼睛四处打量着。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说着:“晚晚姨,你家怎么没摆糖,我的都给你吃。”说罢,从荷包里一次一次往外掏各式糖果和巧克力,放在桌上。

林晚想起门口的袋子里有吃的,便让孩子们坐一坐,到门口将袋子一起拎进了屋内。林晚将袋子递给孩子,让她们自己挑吃的。

“晚晚姨,你的糖糖和玲玲姨家的一样耶,好好吃!”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拿出一颗糖,甜甜地摇着头说着。

“晚晚姨,我可以吃这个吗?”麻花辫女孩拿起一包薯片,问道。

“当然可以,你吃吧!”林晚回应着。

“晚晚姨最好了,昨天坤伯伯都不让我吃。”小女孩打开薯片,心满意足地吃着。

她们口中的玲玲姨和坤伯伯,住在村的东面,虽然村里不大,但是步行到晚晚家也需要二十多分钟。林晚家每年回来,他们都常来给她父母拜年,每次总会提来一大堆自己腌制的熏肉和腊鱼。

两个小家伙坐在林晚家桌前,大口吃着零食,说是要看着林晚吃完饺子才算完成阿爸的任务。或许是因为昨天没吃过正餐,这一顿饺子林晚觉得特别香、特别好吃。

咽下最后一个饺子,林晚收拾着碗筷准备洗碗。两孩子嘴里塞着零食,拿起碗就要走,说是阿爸说的要把碗拿回去洗。

“晚晚姨,你喜欢放烟花吗?”出前门,扎着麻花辫的小孩子问道。

“嗯?哦,是的,阿姨喜欢。”

“晚晚姨,再见!”两孩子蹦蹦跳跳就往家里跑。

“慢点跑,慢点跑,别摔了。”林晚的声音被两孩子嬉闹的笑声淹没。

林晚将门旁的大锅小锅拿到屋内,再次关上门。

林晚知道这是村里的长辈们送来的。以前,父母也会带着她去挨家挨户拜年,这些菜都是各家过年的“招牌菜”。只是,这几年没跟父母去拜年,便也许久没有吃到了。看着大锅小锅里的菜,她突然有些想念父母的味道。

有了乡亲们送来的熟菜,虽然不会做饭,但热一热总是会的,午餐时分,林晚终于吃上热乎的牛肉火锅。

大门前总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说话,但是很轻很轻,似乎怕惊扰到屋内的人。

刷着电视剧、刷着综艺,就到了晚间。林晚把所有乡亲们送来的菜,热了热。和往常父母一样,大大小小的锅着实摆满了一大桌。

一个人,一大桌的菜肴,安静的屋子,林晚终于忍不住,眼泪大滴大滴落到碗里。低低的哭泣声,让空荡荡的房间,显得更加孤寂。

“晚晚姨,晚晚姨,放烟花吧!”门外传来熟悉的小孩声。

林晚没回应。

“晚晚姨,晚晚姨……”

许是听见屋内一直没回应,门外也没了声音。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林晚的碗里始终没有任何菜,只有眼泪的痕迹。

“晚晚,晚晚……”急切地拍门声,好像是阿祥哥和他媳妇茜姐的声音。

“晚晚,晚晚,林晚,林晚,你在吗?你没事吧!”“晚晚姨……”“晚晚姨……”

林晚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起身打开门。

阿祥哥和茜姐站在门口,孩子站在他们身后。茜姐身上系着围裙,卷着袖子,手上湿漉漉的。

看见林晚开门,阿祥哥两人似乎松了口气。

“晚晚,你没事就好。”阿祥哥问道。

“我没事呢。阿祥哥,发生什么事了?”

“哦,晚晚,没事,没事,璐璐和雪雪刚刚跑回去说,你屋里灯开着没人应,我和你哥怕你出啥事了,便过来看看。”茜姐说道。

“没事,没事,谢谢阿祥哥和嫂子。刚在看电视,声音开得比较大,可能没听见。”

茜姐眼神在我脸上扫过,停留了几秒,伸手轻轻把两孩子往前拉了下。

“晚晚姨,带我们放烟花吧!”两孩子会意,马上说道。

“晚晚,可以麻烦你带着两孩子放烟花吗?”茜姐似乎看出林晚有意拒绝,接着说道:“两孩子挺喜欢你的,你祥哥负责放烟花,你帮忙看下两孩子可以不?你看我这,我还得回去收拾下碗筷。”说着,还甩了甩手上的水滴。

林晚便也不好再推迟,点头应了应。两孩子便围绕她在身边,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说着烟花多好看。

“那你们去玩,晚晚,我帮你把门口的东西拿进去。”茜姐说道,此时,林晚才发现门的一侧又有一些大大小小的锅和袋子。

祥哥搬来一堆烟花问林晚想玩哪种,太久没接触过烟花,林晚也识不得,只说,想看漂亮的烟花。闻言,祥哥便点燃了一个喷花类的烟花。一束束的火花闪烁,形似火树,照亮四周,两个孩子手舞足蹈拉着林晚蹦跶着,异常兴奋。

许是烟花加上孩子们的喊叫,不一会儿,林晚家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乡亲们带着各式烟花,一个接一个地燃放着。一朵朵烟花,冲上半空,绽放。

两孩子早已和同龄的孩子们玩耍去了,乡亲们时不时喊林晚一起点烟花,她也摇摇头拒绝了。林晚站在人群外,靠着门,仰头看着一朵朵烟花明明灭灭,宛如一场场流星雨。

“晚晚,来,吃点汤,吃点菜,尝尝我的手艺。”不知何时,茜姐端着一个方正的托盘,盘子里放着一碗鸡汤,一碗饭和一些菜肴。

“谢谢嫂子,我,我吃过了。”林晚习惯性地想拒绝,却不料茜姐直接进屋,放下托盘,指着桌上凉透的菜说:“我刚过来就看见了,你的碗里干干净净的,一点油都没有,一看就没吃过。来,试试嫂子的手艺来。”

林晚不好意思再拒绝,便请嫂子坐下,拿起碗筷吃起茜姐端来的菜。

“晚晚,吃得惯吗?”

“吃得惯,谢谢嫂子。”

“晚晚,有啥需要的就跟你祥哥和我说,大过年的,还是要吃热腾腾的饭菜。”

“嗯嗯,谢谢嫂子。”林晚一时不知道说啥,只能埋头吃饭。

眼见着林晚快吃完了,茜姐说道:“晚晚,吃完了,和他们一起去放放烟花,玩一会吧。”

“谢谢嫂子,我有点怕火,看看就好。”

“啊,晚晚,你怕火啊!我那天看你拉开窗帘在那看烟花,还以为你喜欢,所以喊了大家都来你家这边放烟花,那我们是不是打搅你了。对不起呀,晚晚,嫂子不知道你怕火,对不起……”茜姐声音越来越小,充满了自责。

林晚本是觉得奇怪,往年都是在自家门口放烟花,今年怎么都聚集到她家门前了,还以为是因为她家门口太吵了,所以大伙儿也就来凑热闹了。原来,一朵朵的腾空绽放的烟花,是乡亲们特意准备的。

“没有,没有,谢谢嫂子!我喜欢看烟花,只是往年都是阿爸负责点,我自己不敢点。”

“不怕,不怕,让你阿祥哥负责点。晚晚,想玩什么,跟嫂子说,嫂子让阿祥哥去放……”

茜姐领着林晚走入放烟花的人群中,两孩子递上来刚刚点燃的仙女棒,教着林晚在空中舞动,画兔子,写名字……

烟花明明灭灭中,林晚仿佛看见远处有着两张熟悉而温暖的面孔,笑脸盈盈地看着她。

大年初一,林晚一大早就起床,收拾好屋内,便打开大门,如往年一样,桌上摆满了各种小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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